等到苏长泠彻底处理好了天都峰上的事,下山与众人汇合,程映雪已然将第一批设阵所需的零碎混进货堆——什么碎石树杈小铁签——由着商队把它们充作寻常货物,悄无声息地带进了龙溪。
有了应无风给出的阵谱图帮助,加之生活在呈坎境内的百姓们近来亦已现了村中的诸多异常,一切计划进展得都十分顺利——众人前后竟只花了十天,便已在龙溪地界设好了他们所需的所有阵眼。
……就是,这次进展得也实在忒顺利了点。
顺利得让她不得不怀疑,其实景韶早就现了他们这些人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只是全然懒得搭理、没将他们放在眼中罢了。
提剑立在那无形结界之外、预备带领众人强行攻入呈坎的苏长泠眯了眯眼,正如非毒先前看到的那样,眼下整个龙溪地界,不但山气动荡得厉害,四下更是到处都弥漫着那股如被火烧般的灼意。
——妖王,确实是打算炼化了这整座龙溪。
“待会,我先出剑试探下这结界厚度——若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将之破除,张观主,诸位同门,苏某恐怕便要请大家帮忙一同破阵了。”
剑修抬手摸了摸那铁桶一样的结界,继而挥手示意众人后退几步,免得等下被剑气的余波殃及。
待众人退开清出来一片场子,她凝望着那山内景象缓缓吐出口微浊的白气。
山君与她的衣袂一齐窜上虚空,正当她欲蓄力给予那结界一记重击,原本还一派晴朗无云的天幕,却霎时为大片望不见尽头的黑烟所盖。
“行了,别费那个没用的力气了。”烟云中慢慢现出青年瘦削苍白的影子,他的眉眼隐约与应无风有三分相像,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你不是一直在寻找我的下落吗?现在也不必找了——你且进来,我们刚好能在这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场!”
景韶一番话说了个慢条斯理,一面当真挥手撤去了那道阻拦众人多时的无形结界。
程映雪见状下意识想要跨入境中,孰料她才刚抬起腿,便立马又被人阻拦在了那分界线外。
“我是让她一人进来——你这小鬼跟着凑什么热闹。”青年皱了眉,这话立时令众人刚挪起来的步子,又定在了当空。
小姑娘闻言顿时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睛:“凭什么!”
“就凭你们几个的本事加起来,都未必能接住我一击。”妖王面无表情,“——这种情况下,你们进来又能做些什么?给人拖后腿吗?”
“诶不是——”谁说他们只能拖后腿了?
程映雪被他那话气得气不打一处来,袖子一挽,作势就想与妖好好理论一番。
苏长泠见此回身对她摇了摇脑袋:“……罢了,云娘。”
“我自己进去,你们就在外面等着我罢。”
“左右这妖说得也不无道理——这的确不是你们能参与进来的战争了,何况,为师还与他有些宿怨需要了结。”
“——你们插手,不大合适。”剑修面容微肃,遂毫不犹豫地一脚跨过那道无形的壁障。
结界在她入内之后便迅合拢如初,她提着山君,毫不犹豫地反手挥出一道剑气屏障,将呈坎境内的一草一木,尽数隔绝在那剑气之外。
“……苏长泠,你这臭石头还是像以前一样的令人生厌。”瞧见她动作的妖王哂笑着扬了下颌,就手自那黑烟内取出了自己的武器。
一把似枝杈又似骸骨的长戟转眼在他手中现了形状,苏长泠闻此不动声色地一挑眉梢:“是吗?我倒是觉得,你和从前大有不同。”
“从前?”景韶毫无征兆地猛然拔高声调,他暴怒着,手中长戟泄式的向剑修兜头劈去,好似一只被人突然踩到了尾巴的猫,“你还好意思与我说什么从前?!”
“从前的景韶是与现在的不一样啊——从前的我从没想过要去争去抢,更从没想过什么长生!”
“——从前的我不过是想求你把我搬离五溪山里那个聚阴囚煞的鬼地方罢了!可你却从未——从未回应过我的请求!!”
“凭什么……凭什么大家都是从一棵树上剥下来的种子,应无风那个软弱的废物就能被你悉心栽种在黄山最钟灵毓秀的地方,而我却只能被扔进什么‘聚阴之地’!”
“就只因为我是‘木阴’吗?就只是因为我是松木之阴吗?!”
他手中长戟挥得一下重过一下,有数次都在那剑气屏障上留下了极深的印痕。
持剑抵挡着他招式的苏长泠沉默着不一言,那沉默却令妖王恼怒得愈厉害。
“出剑啊!!不要光在那里抵挡!”景韶赤红着双眼嘶声怒喝,“还是说,你如今连与我好生战一场都不愿了?!”
“为什么阴种就该被栽进极阴之地,为什么你从不愿将我从那煞气堆里调离——你知道那地方堆着的都是些什么吗?是阴风,是厉鬼,是数也数不尽的、连名字都没有的,没人要的尸!”
“我快疯了……我在那地方待得都快疯了!我是它们生生逼到疯的!!”景韶吼到喉咙都了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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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长戟擦着剑修的身侧重重砸上了那道剑气屏障,本就有了裂璺的结界霎时碎作了一滩齑粉。
苏长泠眼疾手快地挥出一剑填补上了那处空洞,妖王见此情状,只愈红透了一对瞳仁:“看呐——你对着那些蝼蚁,都比我这个被你亲手丢进五溪山里的‘弃子’要好。”
“为什么。”
“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逼问着,招招直奔剑修的命门。
苏长泠被他逼迫得不得不放弃以守为攻,她掐了诀,剑刃翻飞间剑意在那壁障上遗留下无数莹绿如春日新芽的痕迹——开口时她尾音里潜藏着几不可察的叹息:
“因为,那条路就是你自己选的,景韶。”
——她只是遵循着当年那棵老树的意思,将木阴栽种在至阴之地罢了。
刚好那时的她也确实需要这么个帮手,帮她镇住徽州境内越肆虐了的怨煞之气。
“不……那才不是我选的路!是他,是他!那是他选的——不是我!”妖王疯了一般竭力否认着,眉目间泛上了几分癫狂,“他把我们剥离出来的时候就从没问过我的意见……替我选定住处时更没有!”
“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那是他的!!”
“而且我明明在几千年前就逃出来了……我明明逃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