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沉甸甸地压在浴池水面之上,蒸腾翻滚。
水汽舔舐着光洁的瓷砖墙壁,凝结成细密的水珠,又汇聚成道道蜿蜒的水线,悄无声息地滑落。
空气粘稠得如同浸了油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湿意,沉重地灌进肺腑。
巨大的浴池嵌在私人会所最深处,水波在幽暗的顶灯下泛着夺魄的光。
不见半点往日文人墨客的肆意风姿,冯博大马金刀半倚在池边,半个身子浸在烫水里,泛出一种不自然的红。
他头颅微仰,后脑枕着冰凉滑腻的瓷砖,闭着眼,仿佛在享受这片刻的松弛。
可那松弛是假的,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汹涌湍急的暗流。
沧桑的手,指节分明,无意识地在水下攥紧又松开,搅动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方寸之地,此刻却塞满了无声的紧绷。
七八个精壮的汉子,冯家豢养的打手,像一尊尊沉默的铁铸雕像,紧贴着池壁肃立。
他们只穿着紧绷的黑色弹力背心,裸露的臂膀肌肉虬结,纹身狰狞地盘踞其上。
水汽在他们棱角分明的脸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神却鹰隼般锐利,穿透弥漫的白雾,死死锁在池子中央那两个赤着膀子、神态迥异的男人身上。
空气凝重,只剩下水珠滴落的单调声响,嗒、嗒、嗒,敲打着每个人的神经。
池中央,水波荡漾。
一个汉子格外魁梧,肌肉如同被铁水浇铸过一般,块垒分明,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热水漫过他宽阔厚实的胸膛,皮肤被蒸得微微红。
浓眉大眼,玩世不恭,正是向天。
此刻他却咧着嘴,脸上挂着一种近乎不合时宜的嬉笑,仿佛周遭的剑拔弩张只是场滑稽戏。
他毫不在意那些刀子似的目光,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动作粗犷随意。
“我说冯老爷子。”声音洪亮,带着他特有的油滑腔调,在这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您老这阵仗,啧啧,知道的明白您是泡澡,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在这池子里点天灯呢!”
他嘿嘿笑着,手拍打着水面,溅起不小的水花,“放松点,放松点嘛!天大的事,泡在这神仙水里,也该先舒坦舒坦筋骨不是?”
他旁边,另一个男人却截然不同。
罗敷威浸在热水里,肩颈以上的部分露在水面,线条流畅而精悍,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落。
他没有笑,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下颌的线条绷得紧紧的。
那双眼睛,深邃得仿若不见底的寒潭,目光沉静地落在水面某处虚无的点上,周遭的一切喧嚣、那些打手喷火的眼神、冯老刻意制造的威压、甚至向天那夸张的表演,都与他无关。
他像一块投入沸水中的千年玄冰,纹丝不动,只散着凛冽的寒意。
冯博的眼皮,就在向天话音落下的瞬间,猛地掀开了。
鹰隼般锐利的眼眸深处,两道精光像是淬了毒的匕,骤然射出,精准地钉在池中两人身上。
那松弛的假象瞬间崩裂,一股久居上位、浸透了血腥气的暴戾威压,如同无形的海啸,轰然拍向池心,连翻腾的水汽似乎都为之一滞。
“放松?”冯博的声音不高,却像生锈的铁片刮过骨头,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嘶哑和彻骨的寒意,“向天,罗敷威!”
他猛地直起上半身,精壮的肌肉在水波中颤动,浑浊的水花被带得哗啦作响。
遒劲的手指直直戳向两人,指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我冯家唯一的血脉,我的心尖子,被人生生从眼皮子底下绑走了!!”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珠因暴怒而微微凸出,死死盯住罗敷威那张冰封似的脸,又猛地转向嬉皮笑脸的向天:“你们两个小崽子!前脚我女儿失踪,后脚你们就敢大摇大摆泡进我的池子里?真当我冯博是泥捏的菩萨,没火气?还是欺我冯家无人,提不动刀了?!”
最后一个“刀”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浪在密闭的浴池空间里轰然炸开,震得瓷砖墙壁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