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声,马无踪。
一道再寻常不过的身影,在北莽广袤的夜色下,如一道贴地疾行的孤烟。
徐锋将一身修为催动到了前所未有的境地。自大衍神君处悟得的缩地成寸秘法,此刻被他运用得淋漓尽致。山川河岳在他脚下飞倒退,化作一团团模糊的墨色。沿途的关隘哨塔,那些在寒风中瑟缩的北莽斥候,穷尽目力,也只能捕捉到一丝微不足道的风动,绝无可能窥见他的半分踪迹。
他体内的真气如奔腾江河,周而复始,生生不息。纳须弥戒指中,那些足以让江湖豪客争得头破血流的丹药,被他当做寻常豆子一般消耗,只为维持这不计代价的极。
心,却比身处的风雪更冷,更静。
老黄倒下的身影,那只空了四槽的剑匣,那句“王爷他……出事了”,反复在他脑海中冲刷。每一次冲刷,他心中的杀意便凝练一分,也沉寂一分。
怒火烧得越旺,心湖便越要平静如镜。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唯有如此,才能在最沸腾的血与火之中,找到那唯一一条通往胜利的线。
行至第三日黎明,天际泛起鱼肚白,他寻了一处避风的山坳,暂作停歇。几乎在他停步的瞬间,一只通体漆黑、眼瞳血红的乌鸦破空而来,无声地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
血鸦传信,青鸟的手笔。
他解下鸦足上的细小竹管,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绢纸。字迹娟秀,却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锐气。
这是他离开龙城前,与青鸟约定的最后一份情报。此信之后,除非他主动联系,否则北莽的一切,都将由韩生宣他们自行决断。
信上内容不多,却字字关键。
其一,南院大王拓跋菩萨与丞相耶律东门的冲突,已在朝堂之上彻底撕破脸皮。据说两人在金銮殿上便已兵刃相向,若非女帝拦着,恐怕当场便要分个生死。如今,双方麾下的势力在边境已爆了数次小规模的血腥摩擦,死伤数百人。北莽内乱的火,已然燎原。
其二,那头失控的龙魂怪物,已逼近龙城百里之内。女帝“羲”下令,沿途筑起三道防线,陈兵十万,似乎准备收网,将其引入早已备好的血祭大阵。
看到这里,徐锋嘴角扯出一抹冷笑。羲,还在等着他这枚最重要的棋子自投罗网。
绢纸的最后,提到了另一件事。
在他离开龙城之后,南宫仆射竟主动寻上了剑气近黄青,两人在城外进行了一场闭门切磋。那一战,无人得见。但据韩生宣的描述,南宫仆射归来之后,整个人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那股原本锋芒毕露的刀意,变得更加圆融,也更加……强大。
徐锋将绢纸以真气碾为齑粉,心中那块最沉的石头,稍稍挪开了一丝缝隙。
很好。
他留下的棋子,已经开始独立运转,甚至在朝着他未曾预料的方向,变得更好。南宫的刀,青鸟的枪,韩生宣的网,王遂的钱,董卓的兵……这些力量拧成一股绳,足以在北莽这片草原上,搅起一场十年都未必能平息的风暴。
后顾之忧,已解。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座风声鹤唳的龙城方向,再无半分留恋,身形再次化作一道泡影,投向西方。
越是靠近边境,风雪越大。
当一座巍峨的雄关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徐锋知道,他即将踏出北莽的国境线。前方,便是两国交界,素有“北凉门户”之称的胭脂郡。
然而,他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
在那通往关隘的必经山口,风雪之中,有一道身影,安静地矗立着。
一袭白衣,胜过身周霜雪。
背后,同样负着一个剑匣。
那张脸,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美得不似凡尘中人,却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白狐儿脸。
徐锋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认得此人。烂陀山外的一面之缘,棋剑乐府的匆匆一瞥。是那个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南宫仆射。
可她,不该是自己后宫中的那一位。
眼前的女子,气息更加空灵,更加孤高,仿佛一柄藏于鞘中,却依旧能让天地为之失色的绝世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