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归一直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手腕被抓住的力道渐松,他才回神来,用空余的手轻拍着对方肩膀,无声地安慰。
他没办法说原不原谅,他也代替不了任何人。
高绥做错了吗?
他以朝夕相伴的战友为铒,放弃英勇在前线抗争的将士,辜负战友将后背交给他的信任。
他如何没错呢,他骗了十几万将士,他让他们看到胜利的希望,却又让他们在沦为弃子的绝望中丧生。
可他又如何有错呢,他打赢了那场生死之战,他护住了西蜀,护住了那群被抛弃的将士死命要护住的家园,并让西蜀再不受无疆压制。
是非对错,又该如何判别呢?
何不归不想再追究,也不愿评判此事。
他记得那时那种绝望的痛苦。他恨吗?许是恨的。
可若他也面对高绥所面对的困境,他不敢想自己该如何抉择,他会做得比高绥好吗?
他不敢想。
他没办法开口劝慰高绥,毕竟他不是圣人,他自己也没办法释怀啊。
“咳咳咳——”,许是忆起往事,高绥情绪过于激动,烬雪辞暗中作祟。他又开始咳血了。
何不归眉头一挑,抬手快点了他几个大穴。
熟练拭去唇上血痕,高绥抬头无奈笑了笑,好看的眼氤氲了层水汽,柔而不失英气的脸颊上有着道道水痕。
他喉间紧,哽咽得说不出完整字句,半响才挤出破碎的音节:“……师兄,对、不起,是我……又拖累你了。”
还记得他上一次唤何不归师兄,还是在太初学宫,而今再唤,却无喜悦,唯余愧疚。
这声“师兄”也将何不归喊得愣住,脑海迅闪过一些两人亲密相处的模糊画面。
可那画面如浮光掠影,让他抓不住任何一个片段。
回神,何不归掩下眼底异色,沉默开口:“高绥,往事已矣,何故将自己困于其中。”
虽然潜意识告诉他,他和高绥之间肯定还有什么说不清的要事,可怪异的是,只要他一去深究,心中就莫名生出一股逃避情感来。
除了醒来后第一次见到高绥时,他曾仔细观察过对方,此后,他现他竟不敢与其对视。
既如此,那便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何不归音色无波无缓:“我留你在此,只是因为你是病患,无关其他。”
“师兄——”高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何不归,可对方展现的冷漠让他止住即将脱口的话语。
他无奈扯了扯唇,再次低下头,同时也松开了抓着何不归的手。
“兰陵多谢神医收留,烬雪辞之毒,有劳您费心了。”他声音闷闷的,那客套疏远的称呼,平白让人生出几分不忍来。
腕间那抹清凉散去,何不归眉头一挑,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中有着难言的不舍之情。
何不归感觉自己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他不禁心中怀疑:难道是太久没和活人有肢体接触,所以产生错觉了?不行,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想想。
心中有事,何不归匆匆放下烫伤膏,嘱咐一番后,便再次起身。
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离开前他余光瞥向高绥,却见其侧过脸去掩饰情绪,不愿看他。见此,他只觉心里更堵了。
何不归突然觉得何错说的很对,高绥这人好像有毒,让人止不住心疼。
“铃铃铃~”,同关门声响起的,还有檐角悦耳的铜铃声。
不知过了多久,落针可闻的房中传来高绥重重的一声叹息。
“师兄,你还是和以前那般心软……”
他垂眼看着右手被烫红起泡的地方,心神微动,手上竟覆了层寒霜。
刺骨的寒意再次袭来,房间的气温急剧降低,他手指轻颤蜷缩,面上闪过难捱的痛楚。
不过短短几息,他手上的烫伤竟演变成了冻伤。
被烫得红肿起泡的手背,渐渐褪成病态的苍白,皮肤变得僵硬麻木。
指尖毫无血色,连细微的屈伸都艰难无比,原本烫伤的创面因冻伤而愈刺痛,仿佛有无数冰刃在皮肉间来回切割。
欢儿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进来时,见到的便是高绥这个样子。
“公子!”欢儿颤抖着手想要触碰高绥受伤的手,却在半空僵住,转而焦急地看向门外:“我这就去请神医前辈!”
“别去。”高绥虚弱地扯住她的袖口,喉间溢出的声音像是裹着碎冰,“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何必劳烦他。”
不过是烫伤加冻伤罢了,他早已不知经过多少次,没必要再劳烦那人过来。
“公子!”欢儿无奈,见其固执模样,也只好去药箱寻药。
高绥垂眸望着手背青紫交加的伤处,霜花正沿着血管纹路缓缓蔓延,仿佛无数细小的蛛网点缀在苍白皮肤上。
“嘶~”,突然剧烈的刺痛让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瞬间凝结成冰碴。
此时此刻,药房内,何不归刚抛却杂念,翻开医书,就感觉心口莫名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