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更近了。
她能听到咀嚼的细微声响,就在近前。
沉重的眼皮奋力抬起一条缝。
昏暗的车厢角落里点着一盏小小的琉璃风灯,光线朦胧。
光影里,姚震允那身簇新的喜袍红得刺眼。他似乎没正眼看她,只是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手中捏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
他刻意将包子放在鼻尖下,嗅了一下,然后,状似无意地将香气朝她蜷缩的方向扇了扇。
翠芫的呼吸急促起来,视线紧紧黏在那个包子上,身体被本能驱使着,试图往前挣动。
她出一声极低弱的呜咽。
“醒了?”姚震允终于正眼瞧她,眼底平静无波,像是在看一件器物。
他没有放下手中的包子,声音在车轮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饿了吧?知道这包子是什么馅儿的吗?上好的肥嫩猪肉,斩得细碎,喷香流油,咬一口……”
他故意停顿,看着翠芫的身体绷得更紧,“真真是人间绝顶的滋味儿。”
翠芫的泪水瞬间涌满了眼眶。
姚震允却将目光从那卑微颤抖的身躯上移开,转向被厚重车帘隔绝的外面漆黑一片。
“你的好主子,那个让你豁出性命去护着的桑大小姐——桑雯茵,”他念这个名字时,声线有一丝极其轻微的停顿,随即恢复冰冷,“此刻怕是正依偎在她那情深意重的廖陵奚怀里,温香软玉,怕是连你这丫头姓甚名谁都已抛到了九霄云外,正觉得天高海阔,总算觅得了自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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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棱的针,狠狠扎进翠芫的耳膜。她瞳孔骤缩,被束缚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倒是奇怪,”姚震允终于咬了一口包子,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你这般忠心为主,究竟是蠢,还是真觉着你那小姐能保你一世周全?”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声音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蠢丫头,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她跑路的时候,可曾念过你半分?可曾想过带不走你,你是死是活?呵,在她眼里,你这条贱命,连她奔向情郎路上的一块绊脚石都不如!”
“还想不明白?”姚震允的语气近乎刻薄,“行,那我便再给你指点一条明路。若我现在掉头,把你送回去,送回桑夫人的府上。你觉得,桑家为了掩盖大小姐婚前私奔且让个丫鬟顶包上花轿这等惊天丑闻,为了保全她亲生女儿的所谓‘名节’,会如何处置你这个低贱的奴才?”
“灭口”这两个字,他没有说出口。
但那冰冷的杀意,已如同实质的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车厢。
桑夫人那张平日雍容端庄的脸,此刻在翠芫脑海里扭曲成修罗恶鬼。那张脸上只有刻骨的寒意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她想起半年前伺候过小姐浆洗衣物的丫鬟小红,因为无意中撞破了二少爷一件不太光彩的事,隔日就无声无息地不见了。
府里的老嬷嬷私下悄声说,是被夫人寻了由头,“卖”给了南边最肮脏下贱的窑子里去了,听说连三个月都没熬住就没了命。
而她自己额头那道被小姐盛怒时用铜镜砸出来的伤疤,此刻仿佛重新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剧烈地抽痛。
“一个贱婢,也敢管我!”桑雯茵尖锐的声音犹在耳边。
奴才的命,真的卑贱如草芥,卑贱到主家随意打杀卖,如同丢弃一件破旧的衣裳。
也许是她的反应太过绝望彻底,姚震允那冰冷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游移和不易察觉的松动。
他沉默了片刻,过了许久,竟微微叹了口气。
“你也别觉得这世道只对你不公。我生母也曾经是个奴才,”他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平淡,听不出波澜。
“她是姚府后院抬进门的姨娘之前,也只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她熬了半辈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伺候。终究也没能摆脱那层皮。”
“你的难处,你的怕,我都看得见。在主子跟前,命不由己。”
姚震允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琉璃灯昏暗的光线下,紧紧攫住翠芫惊恐绝望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甸甸的力量。
“想活命吗?”他问,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却重若千钧,“不是作为桑家的奴,不是顶着你小姐名头的替代品,而是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人——活命。”
翠芫猛地抬眼望向他。眼中浓重的恐惧如潮水般暂时退去,露出底下那一点濒死挣扎般的茫然与惊疑。
姚震允没有避开她的目光,话语清晰地继续:“跟我走,翠芫,去江南。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听我的安排。我可以帮你抹掉桑家的烙印,彻底脱了这该死的奴籍。”
脱奴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