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难得裴家人都聚齐了。
空气里弥漫着油烟和暑气,还混合着廉价啤酒的味道。
英子在灶房忙得脚不沾地,特意炒了几个拿手菜,油光锃亮地堆在桌上。
裴嘉松买了几样熟食,又搬来一箱冰镇啤酒,塑料凳子围着小方桌摆开。
裴大山哄着咿呀学语的孙女,喂她吃着雪糕。
唯独裴嘉楠,像块沉默的石头,缩在角落的凳子上。
他自顾自地开了一瓶新酒,仰头灌下去一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裴大山看着小儿子闷头喝酒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心疼和忧虑。
他把雪糕递给孙女,粗糙的手指在裤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卷得厚厚的旧信封,推到裴嘉楠面前。
“小楠啊,”裴大山的声音带着点沙哑,
“昨天工地结账,这是你那份工钱,拿着。”
裴嘉楠抬起眼皮,没看父亲,只盯着那信封。
他拿过来,指腹捻开边缘,里面是厚厚一沓新旧不一的票子。
他没全抽出来,只用拇指快捻拨着估算了一下厚度,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多了吧?”他声音闷闷的,没什么情绪,
“我是小工,没这价。”
“瞎说!”裴大山立刻反驳,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肯定,
“你跟他们能一样?你是正经大学生料子!干力气活是屈才了,工钱就得按有文化的算!”
这话说得有点虚,连他自己都未必信,更像是在给儿子找补尊严,也是在安慰自己。
裴嘉楠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个讽刺的笑,但最终没再吭声。
他当然知道父亲徇私了,这多出来的钱,是父亲用自己工头的身份硬塞给他的补偿和心疼。
他没拆穿,默默把信封揣进了洗得白的裤兜里,又拿起酒瓶,仰头猛灌。
“嚯!”裴嘉松一直斜眼瞅着这边,见状嗤笑一声,啤酒沫沾在他唇上,
“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啊,放开了喝?酒量练得挺猛嘛。”
裴嘉楠眼皮都没抬,只把空酒瓶重重顿在桌上,出“咚”的一声闷响。
眼看火星子要溅起来,裴大山赶紧咳嗽一声,转向大儿子岔开话题:
“小松,你这沙场最近咋样?我看英子都上铲车了?你一天到晚忙活啥呢?人影都见不着。”
“爸!”裴嘉松像是被戳到了痛点,嗓门立刻高了八度,
“沙场?那点小钱也就糊个口!够干啥的?饿不死也不了财!有英子盯着就行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天天在沙堆里刨食儿?我还不如出去跑跑门路,找点来钱快的!”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憋了一肚子委屈。
“你就是不安分!”
裴大山沉下脸,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在灶间门口探头的英子,压低了声音,
“忘了前几年游戏厅那档子事儿了?好好一个录像厅开着就行了,非要再开个游戏厅,贪多嚼不烂啊,孩子,教训还不够?”
“那都老黄历了!”
裴嘉松不耐烦地挥手,像是要拂开那段不堪的回忆,
“那时候年轻气盛,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现在能一样吗?我……”
“现在懂了?”
一直沉默的裴嘉楠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子一样扎过来,带着压抑许久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