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闻命醒了。他的身影如同矫捷的猎豹,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几天後,闻命随着奥本镇的偷渡船离开,他先在贝尔法斯特的海航停留了一星期,又随着出海的渔船回到奥本。
奥本是本地区最大的航线中转站。在那一刻闻命才知道,他根本没有户口。联合政府的官方数据库中没有他的身份信息,因为大人们根本没有上报过,反而刻意隐瞒了。
空间器丶公共交通车丶悬挂式高铁……这些工具都需要五官检测或者指纹识别,如果他要去往别的地方,可选的远程交通工具只有航船。
闻命在这里稍作安顿。
他身体矫健,又肩宽腿长,看起来高大俊美。因为常年的体力劳动,身上没有一丝赘肉,腹肌分明,上面蜿蜒跳动着青色血管。凭借良好的身体素质,他找到一份码头卸货工的工作。
闻命很想快攒些钱,办个□□,然後离开这里。
但是他没有预料到,会再次碰上那群大人。
爆炸来袭的时候,他握紧拳头,冲着海水的方向奔跑,左脚猛然被绊了一下。
闻命伸出手,向着腿边摸去,先是自己磨损褪色的裤子,然後是一手黏腻血水。
他擡起脸去看,目光猛然顿在一处,脑海中没来由地响起一句话。
像是土层之上裂出的缝隙,只要有一根稻草伸下来,就要牢牢握紧它。
他的视线久久停留在那个方向,视野昏暗,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血水悄无声息地蔓延。
地上躺着一个人。
*
“过去总是美好的,因为一个人从来都意识不到当时的情绪;它後来扩展开来,因此我们只对过去,而非现在,拥有完整的情绪。”
闻命後来想,他的确把过去的一切都给美化了,甚至是忘记了。
因为他的前半生实在是一段……说不上愉快的经历。
他叫闻命。
listentothevioceofthegod。
负责支教的人曾经问他叫什麽,他说,我叫闻命。就是要凡人谛听上帝的圣音。
然而他又说,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在闻命眼里,这个名字更深层的意思是“认命”。
可是支教的人告诉他,闻鸡起舞,改变命运。
对方笑着鼓励他,言语中对他表示某种赞美和认可,闻命,这是个多好的名字呀。
syren。
他没有讲出来,syren是他的代号,岛上的大家都称呼他,syren。
“我叫…闻命。”闻命说。
没有回答。
“闻命,就是闻鸡起舞的闻,改变命运的命。”
“你知道闻鸡起舞吗?”
“一个叫组蒂的人和朋友互相勉励振作。半夜听到公鸡打鸣,就起来舞剑,後来人家说闻鸡起舞是及时奋发的意思。”
“命运的命你懂吗?fate?就是只有一个音节的字?你知道我在说什麽吗?喂!你听得见吗?”
“……你叫什麽?”
你来自哪里?我们去哪?你有什麽想法?我在说话你听见了吗?
没有人回答。
闻命以为自己捡回来一个哑巴。
他捡到一个小孩,看起来十岁多的的小孩。这人给闻命的第一感觉是,娇生惯养,可以轻易让人联想到香喷喷丶热乎乎的牛奶与蜂蜜。
黑街里四处弥漫着硝烟丶海风还有血水的腥味,令人作呕。闻命还闻到了铁锈的味道,远处还传出几声枪响。他瞬间联想到海岛上的轮船汽车机械加工厂,那里面有子弹制造机。
真是糟糕透顶。
闻命呸了一口,又回身去看。地上那人已经昏迷了,他流了好多血,小腿被弹片波及,划出一道很长的伤口。
闻命狠狠心,一把将他抱起来,他一路疾行,矮身藏进了海港边停泊的渔船中。半途对方醒来,他竭力挣扎,根本不听劝,闻命心惊肉跳,最後狠下心,一掌劈下去,把人敲晕了。
奥本不能继续待下去,闻命想。
前景很不乐观,社会阶层已经固化,光滑的壁垒森严,他知道在这里取得一份所谓“户籍证明”的希望非常渺茫。
因为某些不可说的地缘争端,联合政府近些年加强了对这里的户籍管控。据他所知,在奥本咖啡厅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妇人,她二十岁来到奥本,却只有一张奥本的工签,其他时候一直拿着隔壁大区的户籍证明,出行与生活非常不便。
两天後,他带着小哑巴离开奥本,乘坐偷渡船来到了光明街。
这是他早就研究过很多次的地方,世界隔都,移民天堂,标准的低端全球化的缩影。
非常适合他。
对闻命来说,独自生活不算困难,因为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前进,意味着他的人生正在从谷底爬向高处。
可是带着一个哑巴是很麻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