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等的就是这个,他把盘子搁下,笑逐颜开:“开饭!”
“西红柿!洋柿子!番茄!你懂吗?我在超市看到了两种,一种很硬的,拿来做冷切三明治,你喜欢吃三明治吗?…啊看来你不喜欢。还有一种软的,带梗那种,贵一点,可以炒着吃,炖菜吃!”
“…我放了洋葱丝丶胡萝卜还有牛肉丁,你吃吗?我记得这几样你都不过敏的吧,前几天吃咖喱里头也有牛肉丁……”
这天晚上闻命的心情都是很好的,受点伤破点皮都不算什麽。
意外的是零点时分,窗外霓虹灯忽然断电,咔嗤一声,寿终正寝。它经常这样半死不活,闻命只当是寻常断电。
他铺好了床,破烂屋里终于有了床,然後叫小哑巴来睡觉。
然而小哑巴似乎很恐慌,他像是被白天的大耗子吓住了。闻命很想去开唱片机或者拿电磁带给他助眠,哪怕不能入睡,拿来解闷也是好的,他知道人在有事情干的时候,就不会胡思乱想。
可是没有办法,闻命翻了翻磁带机,发现有几个破磁带已经被听坏了。而唱片机太老旧,需要插电。
“我要不——”闻命心生一计,“我说故事给你听?”
他说,“反正我也睡不着,我给你说说小猪跳跳的故事。”
小猪跳跳是闻命自己臆想的猪,他知道“耶和华之声”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那头哼唧哼唧的老母猪就叫耶和华。老母猪下了好多崽崽,有一头死掉的就叫跳跳,闻命私下起的名字。
他臆想有这样一头小猪。
这一天,他讲了小猪跳跳和朋友葡萄的故事。
小猪跳跳站在架子下擡头看着葡萄,说,“葡萄葡萄,你睡醒了吗?”
葡萄说,“我睡醒了,你好呀,小猪跳跳。”
小猪跳跳问,“你长大以後要做什麽呀?”
葡萄说,“我长大後要成为甜甜的葡萄酒!”
小猪跳跳静静地不说话。他其实想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麽。死亡对他来说是太遥远的事儿了。
葡萄说,“不要悲伤,哪怕没有人把我摘下来,我也会衰老,落在地上。生命只是暂时租下了我们,终归要还给死亡。”
小猪跳跳说,“那你就回到泥土的怀抱,来年又长成一株葡萄,我们就可以再见面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鲸鱼也是这样的。”
葡萄说,“可是我不想那样啊,我希望变成甜美的汁液,装在晶莹的水晶杯里,映在人们的眼眸,发出宝石的光芒。”
话音刚落,窗外忽然光彩大亮,势崩雷电。苦寒光电自带杀气,如同银刀劈裂天幕。那是道道极光。
寒光顺着破窗漏进来。
闻命一把抓起桌上的通讯器,眼看着通讯器信号随着时间越来越弱,最後完全中断。
同一时刻,远处传来阵阵巨响,像是爆米花炸锅的沉闷声,紧接着,粉蓝色霓虹灯怦然爆炸,随着“刺啦”巨响,火花从灯箱後河流般窜出。
“我们走!”闻命拿起自己的急救包,拉着小哑巴出门。他的腿有些不灵便,好处是伤口都已结痂,留下新的瘢痕。
烟雾被火花照耀成橘红色,街头巷尾涌现出人群,如同被打得落花流水的军队。闻命带着人一路奔逃,惯常牵紧衣角。
“是太阳磁暴!!!”
满街开始传话,“是太阳磁暴!”
这里是罪恶之城,“孤独星球”,高达50层的摩天高楼,曾经是这个区域的地标性豪宅,现在沦落为整个世界中心的贫民窟。
来自全球十大区域丶300多个行政区的丶面孔各异的移民与新移民聚居于此,破旧的高楼如同雀笼,涂鸦墙上写满血红丶乌黑的涂鸦,四处透露着衰败丶危险丶肮脏与低廉,香车宝马戛然止步,流浪者丶杀人犯丶□□犯丶楼凤丶非法劳工丶避难者随处可见,龙蛇混杂丶九反之地丶罪恶之城………这是真正的“社会丛林”。
社会上层将这里遗忘。
工人们不喜欢移民,虽然他们声称,针对的是各种类型的移民,但是更多意义上,那些人是视其为竞争对手,认为他们威胁到了自己的生活方式。
闻命听到一个人在吼:“都退後!都别靠近!让我先走!”她忽然爆发了:“我有病!我有病!”
也有人说:“让她走!你们也不想留她在这四处传染吧!”
这真是个非常荒诞滑稽又“可笑”的景象:在十几层楼高的地方燃起大火,大腹便便的红灯区妇人用力在地上爬,蓬头垢面的拾荒人拽着她的衣角不放手。周围有祷告的丶起哄的丶驱赶的丶咒骂的……
这像是一张巨大的幕布,所有人——所有社会和组织中身份不同的人一起聚集到一个幕布下,约定好对于某个人进行怎样的处置。
闻命低声说:“那是个楼凤,因为欠房东钱,就一直拼命接客。”
“她好像拿到了一张偷渡的船票。”
闻命和时敬之在这个四散奔逃的夜晚目睹一出闹剧。原来他们是一群偷渡客,因为利益纷争起了冲突,最後闻命看到女人一头栽下高楼。
小哑巴绷着脸,一言不发。
闻命轻声说:“预设的立场没有意义,那就把一切归零好了。”
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在预设立场的时候,都被戴上了无知的幕布,也就是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弱者,为了避免受损,制定的方案会是倾向于底层的。
因为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但是欲望是无限的。
人们总想走向真理,却大多在半路误入歧途。
正所谓殿堂高耸,人间戏场,闻命在灿烂的极光下捂紧对方的眼睛,呈现出保护的姿势,这是一个态度。
“她死了。”闻命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