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个地方在一片贫民窟里,平时窗外装着高达十几层楼的违规电线,居民没事就依靠偷信号来看电视。”
时敬之继续解释说:“曾经……西蒙把那片城区当做最後的希望,别人看不到,可是我知道,那里有最基础的制造业,全球工业工种有77种,而那里就有21种。”
“有些时候有些事,做了别人也不一定知道,也不一定了解。”
你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叔桥当时想。
你的母亲当时在学校里就是这样,看起来平和简单,骨子里却又有一堆难以撼动的意志。
如果说2020年代教科文组织的GLOBALCITIZEN是一个幻梦,那麽生命伦理委员会以实践让人们看见共同体的可能性。最开始它的确是一尘不染丶光洁无瑕的,大学丶研究所丶实验室丶高等教育机构联合起来为了人类共同体鞠躬尽瘁。最开始的这批人和机构以自然人身份成立联盟丶志愿服务,资金来源主要是世界各地公民的捐款,後期志愿者门源源不断地加入,五十年过去,它依然是不赢利机构。
生命伦理委员会作为独立自主的世界性组织,不是某位领导人的後勤部丶不是某个地区的智囊团丶不向全球市场屈服——它服务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类共同体。
然而月光和奇点计划失败後,全球民衆陷入恐慌,他们原本对于太空探测计划斗志昂扬,甚至满是胜利的喜悦,他们的计划是下一秒去往哪个星球。
更多人相信“生命伦理委员会率领的约书亚大学联盟被红眼病在背後捅了一刀”,後来这把火撒到了科研人员身上。
而接踵而至的是——谁为灾难负责。
天啓四骑士降临,原因不明,可各大高校难辞其咎。
仅仅济之市就失去了13的人口,几千亿美元,全球科研人员损失数十万人。
衆人震惊无比,而这时一位联合政府官员声称,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和决定人类未来的走向,也无人可以为此负责。
这进一步点燃了人类的怒火。我们付出如此多的心血,目的难道是跟着一群尸位素餐的人自取灭亡吗?
大学联盟的科研人员成为衆矢之的。
而在当时的德尔菲诺内部,更多人将批判的眼光转向移民,他们无比清楚,就是这群人,素质低下丶贪得无厌丶懒惰奢侈丶耗费巨额GDP。
在这一年,德尔菲诺公投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否决票投给“移民接收计划”,大规模接受移民的时期不再,更加直接的後果在于中心城区和贝伦区的分离,这群同根同源的“移民们”从此因一张不同的VISA分隔于两个世界。
语言不过是大家互相攻讦的工具,它沦为符号丶话术丶工具,无法表达我们的思想,灵魂,意志,思维,更和逻辑没有什麽关系。
最好的故事丶小说丶诗歌在二十世纪都已经写完了,不是吗?我们的时代还有什麽诗人吗?有什麽伟大的作家?评论家?
他们妖言惑衆丶攀附权贵,还有什麽意思?有什麽意义?对社会的推动有什麽作用?可以转化为多少生産力?
摇唇鼓舌,无用之功。
最好的名言警句在字典中丶数据库中丶互联网上,任何人可以进行搜索检索,一秒必达。
为什麽还要这些人进行碎片化拼接?曲解那麽多的意思?
他们身後的屋子里,殷梦梓咬着手指,趴在平板上写写画画,三十分钟过去了,依然没闷出一道重力题目,鼻子里塞了两团卫生纸,对着杨冰瘪瘪嘴巴:“好难——要不要把我拉去做量子对撞机燃料给出题老师助助兴?”
她忍耐住拿出平板搜答案的冲动——这年头能动笔手写的孩子越来越不多见了,殷梦梓更加是重度网瘾少女。
旁人写字是蚂蚁爬,她写字是死蚂蚁。勾勾拐拐,不知所云。
时敬之和叔桥各怀心思,然而这一刻他们站在一处非常普通的阳台上,思绪纷飞,又共享一抔心事。
很不凑巧,时敬之的通讯器响了起来——应该是助理在给他发送酒店安排了。
也该走了。
“可能人都是有限的吧。心向往之,却不能至。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很多事与愿违的事情。”时敬之脸上带着一丝怅惘的微笑:“您似乎总是站在我的父母的支点上去看待我……不过说实在的,俗世里的成就,我远比不上他们。而且我也曾经陷入过情绪和思维的死胡同………”
他说到这里,语气突然一收,後面的故事便停在风里。
叔桥没有对别人隐私的窥探欲望,只是被他的话勾出些许好奇,随之心里一动。
“人总有陷入自疑丶内耗和死角的时候………”时敬之又咳嗽一声,哑声道:“但是做了就好。做了,就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在夜风里按灭了烟,挥挥手驱散烟雾。
叔桥望着他的脸,这人应该是不怎麽抽烟的,短短一根烟的时间,他咳了几次,又非常克制地将它们化解,轻而易举维持着某种礼貌。
他冲着面露颓废的叔桥微微笑笑,俯身拥抱这位略带难过的长辈,在对方诧异的目光里诚恳低语:“虽然可能…不起什麽作用。就当做一个普通後辈,给您的苍白安慰吧。”
*
时敬之按下钥匙,开锁,迈腿进舰艇,腰间猛地一痛。
他解开衬衣看了一眼,应该是青了。
时敬之从後座钻到副驾,发现治疗仪没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