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命为时敬之留下的物资令人感到“体贴”。
或者说闻命本人的生活中自有一处名为“体贴”的切割面。
这样一间屋子,充满了陌生感。
饶是屋主授权,时敬之真正走进这间屋子,也是二十分钟以後了。
他静静站在门口,目光仿佛没有焦点地落在室内某处,然後飘落在橱窗的某点,仿佛大梦初醒,忍不住擡脚却因血液循环不畅而踩空,差点冻成冰棍。
闻命的这一住处是全然济之式的建筑,有灰扑扑的外形,装修偏中古沉稳的风格,家具却又是华丽繁复的巴洛克式,隔断出的开放式休息间整个是南洋风格,沙发蓝蓝黄黄,远处养了一盆漂亮的丶时敬之叫不出名字的鱼,平添一股温馨氛围。
客厅茶几上摊着几本还未收起的诗集和笔记本,签字笔的盖子滚落在厚重的丶烂漫绚丽的油画地毯上。
唯一能让时敬之捕捉到的熟悉感,可能来自开放式书房的那几台科技感十足的——电脑和硕大显示屏。
时敬之累极,终于支撑不住,歪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天外恍恍惚惚带着点明朗,他盯着地毯里那只跌落的笔盖看了几秒,终究低下身,勉强捡起,盖好,把桌上的东西整理好,在原处原原本本摆放好。
*
那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名其妙的无力——他们隔的那样近,却仿佛无法触摸,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的背影飞速走远——以他自有的频率丶在他本身的命运里,步履向前丶渐行渐远。
那只名为“分别”的蝴蝶在隔了几千公里丶几百个日夜以後终于开始颤动,渐渐渐渐穿越忙碌丶饱和丶让人无暇忧愁内耗的“无数个重复的昨天”,生长而出,化为实体,在时敬之心里掀起一场汹涌的海啸。
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屋外传出零星的响声。
大雪下了一夜,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济之的大学广播响过三遍,提醒人员尽量不要外出,即便外出也请注意脚下。
时敬之点开通讯器,页面停留在几个小时以前。
23:04:02PM
“无线密码HRDOBAFGKMA。”23:12:23PM
“是大写吗?”对方没有回复。他慢慢打字,给看了很多次的信息,慢慢回信。06:30:01AM
“知道了。谢谢。”时针划过七点钟的时候,通讯器鸦雀无声。
济之市已经完全开啓满血运转状态。
时敬之看着莹亮的屏幕,因为彻夜充电,通讯器精力充沛,电量是满格的100%。
八点多,风雪暂时停了,一片晶莹白晴。
对方始终没有回复。
仅仅喝过一小瓶营养液丶几乎没有进食的胃,此刻发出警报。
时敬之开了冰箱。
里面塞了满格的食材,每一份都被分门别类清洗完丶打包好,放在透明保鲜袋中,贴着标签。
此外,预制区还有几份完全搭配好的沙拉,速冻果粒,冷萃希腊酸奶,伊比利亚火腿,以及鲜嫩透红的番茄和无菌蛋。
甜品区,放着两盒精致的手工酥皮点心,云腿月饼和鲜花饼。
紧急药品存放区,区分放着常用药和罕见药。
是很符合闻命式的,摆放习惯。
时敬之取了一支止疼试剂,又从保鲜格距离自己最近的格子里,捏着瓶盖,慢条斯理抽出一瓶营养液。
济之市的限定系列,白花蛇草陈皮杏仁苏打水。
他抚平沙发上的轻褶,开了客厅的空气净化装置,在空气循环系统运转的十分钟里,一点一点环视着这间屋子,把那瓶说不出味道的营养液喝完。
空气装置发出“叮叮”的报告声,这说明净化循环结束。
500米外的干道上,驾驶员熄了火,坐在舰艇里等候。
玄关鞋柜旁的矮凳上,放着一件略微凌乱的纯黑羊绒大衣,简约精致,没有多少花哨的装饰,似乎是主人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挂起来。
时敬之心念一动,举起的手仿佛被控制住,他怔怔望着大衣旁空旷的衣架,手臂从半空滑落,终究没有上前。
他俯身将钥匙放进玄关处的收纳盒,站在门口,回望一眼,确认已经完全消除掉自己来过的痕迹,最後关上门,转身大步离去。
*
时敬之即便再不愿意承认,此刻也切实体会到,那只名为“别离”的蝴蝶,吐露的汁液如此酸苦丶孤冷丶提神,以至于让他在眩晕丶受伤丶连轴转了这麽久之後,依然能神志清醒丶宛如停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整失眠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