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脸上的笑意加深,眉眼温和,却带着一种不言自明的辈感。
他对着洛昭寒从容颔:“自然。锦策课业,裴某定当督促。”
洛锦策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无数堆积如山的书本和一板一眼的裴少卿手执戒尺的画面。
他哀嚎一声,也顾不得在裴寂面前装稳重了,一把抱住裴寂的胳膊摇晃,试图耍赖:“裴大哥!不用那么认真吧!我年前一定好好用功!上元节只管赏灯啊!”
裴寂任他摇晃,笑容不变:“用功不在口说。今日时辰尚早,府上车马不便,裴某正好步行回府。锦策可愿陪行?顺道问问你《大学》章句可有精进。”
洛锦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啊”了一声,苦着脸,求救般地看向洛昭寒。
洛昭寒却只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狡黠眼神。
裴寂已不再给少年哀叹的机会,一手按在他肩上,便将他转向了府门方向。
他朝洛鼎廉和洛昭寒再次拱手:“将军留步,昭寒留步。裴某带锦策先行一步了。”
洛鼎廉捋须,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儿和裴寂互动,眼底深处带着欣慰的笑意,闻言只挥了挥手:“去吧。”
洛昭寒站在原地,看着那深青色的身影一手搭着洛锦策的肩,少年的影子依偎在他颀长的影子旁,两人踩着薄雪,一步步走向府门之外。
裴寂微微侧头,似乎在听着身侧少年小声的抱怨和讨饶。
那道挺拔沉静的身影,在将军府门前挂着的明角灯映照下,仿佛将周遭的寒气都驱散了几分。
寒风卷着雪屑吹拂在脸上,洛昭寒目送着那融入雪色的背影,直到深青色马车拐过街角,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
上元夜长乐坊的花灯会……想必会很热闹吧?
唇边的笑意渐渐漫开,连带着对那份温暖的期待也充盈于心。
然而,这暖意并未持续太久。
远处街巷的阴影里,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刚刚放下厚重的车帘。
角落里,一个做街边馄饨摊贩打扮的汉子,麻利地收拾起家什,推着小车汇入了人流。
更远处茶楼雅间的窗边,一道冷锐的目光从裴寂马车消失的街角收回,指尖敲了敲桌面。
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无数颗石子。
裴寂在抚远将军府驻留近两个时辰的消息,以及其背后所蕴含的信息,已在这短暂的目送时间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度,悄无声息地流向了那些藏于京城高门深院或者九重宫阙深处的目光主人。
……
吏部尚书府的花厅内,暖意融融。
上好银霜炭在巨大的黄铜火盆里烧得正旺,驱散了所有寒气。
瑞兽香炉里名贵的迦南香袅袅升起,和桌上新沏的玉峰云雾的茶香交织。
吏部尚书孙万荣须银白,却精神矍铄,一双老眼锐利依旧。
他端坐在主位太师椅上,缓缓放下手中白瓷茶盏。
下左侧坐着的外孙睿王晁胤隆,玄色亲王常服,姿态闲适,一手把玩着一枚温润的蟠螭纹白玉扳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
右侧则坐着孙万荣的嫡长孙,羽林卫校尉孙洪雷。孙洪雷刚刚述职不久,一身还未换下的绯色武官常服,更衬得他身形健硕。
只是此刻眉宇间却难掩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气氛本是其乐融融的贺岁闲暇,家仆细碎的脚步声打破了静谧。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快步走进厅内,脸上带着一丝凝重和谨慎。
他先是恭敬地向孙万荣和睿王行了礼,随即走到孙洪雷身侧,弯下腰,用只有三人能听清的声音,迅低语了几句。
孙洪雷脸上的沉郁之色瞬间被惊愕撕开。
他霍然转头,动作过大带翻了手边的茶杯。
“啪嚓!”
上好的定窑白瓷盖碗碎裂在地,温热的茶水泼溅出来,污了名贵的波斯地毯。
“什么?!”孙洪雷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提亲?裴寂他向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