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窗外是皇城不夜的灯火,映得天际微红。
闻素窈倚在暖榻的隐囊上,身量因孕肚更显丰腴,她已卸了白日里庄重的钗环,只松松挽了个家常髻,一支金菊花宝顶簪固定着。身上是厚实的浅杏色夹棉寝衣,外头又罩了件石青色的兔毛滚边比甲,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香樟木小几上的棋子。
“主子,用些宵夜吧?”
姿蔼端着乌木食盒进来,动作轻巧。
“裴贵嫔那边差人送来的肉咸豉,说是冬日温补,特意嘱咐您尝尝。”
闻素窈抬眸,目光落在食盒上。裴韫欢……这位抚养着朗儿的贵嫔,表面的周到从未缺席。她微微颔,姿态无可挑剔的端雅。
食盒开启,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酵咸鲜的香气瞬间弥漫,是御制的“肉咸豉”。深褐色的汤羹里,炖得酥烂的肉丁与饱满的豆豉沉浮其间,滋味厚重霸道。
她垂下眼眸,接过甜白瓷小勺,舀起一勺。
肉丁入口即化,咸豉的醇厚鲜香瞬间充盈口腔。这御制的味道,远比幼时家中母亲炖煮的精细昂贵。小口吃着,肉咸豉的温热便滑入腹中,带来饱足的暖意。
只是这暖意,却暖不透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牵念。
朗儿……此刻应是在东侧殿安睡了吧?裴贵嫔待他极好,这是阖宫皆知的事实,也是她必须感念的“恩典”。
位份不及嫔,依祖制不能抚养亲儿,这是悬在她头顶的利剑,也是她心头一道无法愈合的缝隙。每每想到那个在旁人殿中牙牙学语、蹒跚学步的小小身影,腹中的胎动便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微妙的酸楚与慰藉交织的复杂。
“主子。”
姿蔼见她默默用着,轻声开口。
“奴婢把齐娘娘送来的杜仲、牛膝那些药材配了些分量,已交给御膳房了,明日起,晚膳过后会炖个温补的汤水送来。怕味道浓您闻了反胃,特意嘱咐少放些。”
闻素窈放下勺子,看向姿蔼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带着不易察觉的赞许。
这宫里,也唯有姿蔼能将她的心思揣摩得如此细致入微。这位自小相伴、陪嫁入宫的侍女,不仅是她的臂膀,更是她在这深宫高墙内难得的依靠。从她的饮食起居到应对各宫往来,乃至适时提醒关于皇上的喜好与禁忌,姿蔼都打理得滴水不漏。
“你办事,我素来放心。”
她声音温淡。
“只是又要劳烦你打点御膳房了。”
姿蔼垂,语气恭谦。
“主子这是哪儿的话?您如今怀着小殿下,奴婢多操点心是应该的。再说了,御膳房那些小公公们,和奴婢也是相熟的。”
不能使用蘅芜宫公用的小厨房,每餐十道菜的份例,想额外添些滋补的汤水,便只能靠姿蔼私下里用银子去疏通御膳房的人情。月俸二十八两,虽不算少,但各处打点下来,也需精打细算。
闻家……祖父河东县公府虽显赫,每逢半年也会让人送些花用,可这银子使着,闻素窈心里总觉不太舒坦。
年关将近,宫里的气氛却比往年更显沉凝。前几日隐隐传来的风声,似乎预示着今日会有旨意。
齐芷怡目光虚虚地投向窗外那方被窗棂框住的、不断落雪的天地。
玉嬿正伏在另一张小几上,一笔一划地临着帖子,小脸绷得认真,偶尔被窗外扑簌簌落下的雪团引得分神,又赶紧拉回注意力。
“娘娘,用盏热茶吧。”
倾翎的声音轻缓,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碧螺春过来,白瓷盏衬着盈盈绿意,热气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