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之内,喧嚣与丝竹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骤然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背负剑匣的怪异僧人,与那个依旧带着三分慵懒笑意的西域马贩身上。
空气凝重如铁。
黄青,这个名字在北莽江湖,本身就代表着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他的出现,让那些方才还心怀叵测的江湖人,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麻烦?”
徐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抛在石桌上,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他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位气势如山的僧人,嘴角的弧度非但未敛,反而愈玩味。
“我这人,生平最不怕的就是麻烦。”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何况,宝物赠英雄,神功配美人,天经地义之事,何来麻烦一说?”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狂妄!
面对北莽剑道第一人,竟还敢如此轻佻。
黄青那张刚毅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他的目光如鹰隼,在徐锋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转向了一旁依旧手足无措的黄宝妆。他看得分明,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间,一股浩瀚磅礴、纯粹无瑕的剑意,正在这少女单薄的身躯内悄然生根、萌芽。
那是他守候了数十年的传承之火。
他收回目光,声音沉凝如钟:“这石刻,乃我师门之物。你擅自破解,并传于外人,须给个说法。”
话音落地,一股无形的剑压,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周遭的江湖人只觉得心口一闷,仿佛有万千柄利剑悬于头顶,修为稍弱者,已是面色白,冷汗涔涔。
南宫仆射与青鸟齐齐踏前一步,护在徐锋身侧,眼神凌厉。
徐锋却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紧张。他非但没有与黄青辩论这石刻的归属,反而像是聊家常一般,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守着这石刻,是为了等一个能继承你师门剑道的人,对吗?”
他看着黄青,眼神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
“百年已过,你等到了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黄青的心口。
他沉默了。
是啊,等到了吗?
他奉师命,在此枯守数十载,迎来送往,阅人无数。见过自诩不凡的王公贵胄,也见过天资横溢的江湖奇才。可那些人,要么心术不正,要么资质不足,要么执念太深,没有一人,能真正承载这《太阿剑诀》的无上剑意。
他的一生,几乎都耗在了这场没有尽头的等待之中。
而眼前这个他从未留意过的琴奴,这个被所有人视作尘埃的少女,其剑心之通明,资质之高绝,是他生平仅见,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自内心的惊叹与……嫉妒。
见黄青神色变幻,徐锋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黄宝妆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轻替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鬓,动作自然,语气温和。
“剑法,是用来杀人的,也是用来守护的。”
“锁在石头里,蒙着尘,它什么都不是,不过是一堆无人能解的鬼画符。现在,它有了主人,一个最适合它的主人。”
他转过头,再次直视黄青那双复杂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而你,也完成了你师父交托的使命。你不该向我讨要说法,你该谢我。”
离经叛道!
这番言论,如同惊雷,在黄青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他一直以来恪守的师门规矩,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执念,在这一刻,竟被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三言两语,冲击得摇摇欲坠。
是啊,师门传承,不就是为了找到传人吗?自己这般死守,与将神兵利器锁于宝库,任其锈蚀,又有何异?
他……真的做对了吗?
就在黄青心神剧震,陷入前所未有的迷惘之际,几声冷喝,自乐府深处炸响。
“大胆狂徒!”
“竟敢窥伺仙人遗刻,还敢在此妖言惑众,蛊惑黄青大师!”
话音未落,四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出,落在庭院之中,将徐锋几人团团围住。这四人皆身穿锦衣,气息深沉,眼神阴鸷,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
他们,才是这棋剑乐府背后真正的主人——北莽王庭的供奉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