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城的海风,与北莽的朔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一个带着咸腥与潮润,能渗进人的骨头缝里;一个则是干冽的、刀子般的冷,刮在脸上生疼。
徐锋更习惯后者。
但他如今是个渔夫,一个面容黝黑、双手布满厚茧与裂口的渔夫。他必须习惯这海的味道,习惯摇橹时手掌与粗糙木柄的摩擦,习惯在凌晨的寒雾中解开缆绳,将那艘破旧的渔舟划入墨色的海面。
他的院子里,渔网晾了一排又一排。白天,他将渔获拿到码头最嘈杂的角落贩卖,听着南腔北调的商贩与脚夫们,用最粗鄙的言语交换着城里最新的风声。夜里,他就在那盏昏黄的油灯下,一言不地修补着渔网。
“万物洞悉”的金手指,在此刻被他用出了别样的意趣。他洞悉的不再是剑谱刀诀,而是人心。
一句醉后的抱怨,一双巡城甲士交班时疲惫的眼神,一尾鱼比往日贵了三文钱的市价。无数琐碎的、看似无用的讯息,在他心中汇聚、筛选、拼凑,渐渐勾勒出一副完整的图景。
王仙芝与那红衣女子的那一战,远比老渔民口中描述的要惨烈。
城东那半条被夷为平地的长街,至今仍被甲士封锁。有胆大的好事之徒,曾远远瞥见,那里的砖石瓦砾,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琉璃色泽,仿佛被某种无法想象的高温熔炼过。
更关键的是,王仙芝似乎胜得并不轻松。
红衣女子败了,也逃了。
这位自称天下第二一甲子的武帝城主,竟没能当场留下一位闯上门来的挑战者。此事如一粒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武帝城这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层层叠叠的暗流。
城中那些蛰伏的强大气息,愈活跃。他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在暗中游弋,搜寻着,等待着。
他们在找那个女人。
王仙芝也在找。
徐锋从一名负责给城主府运送酒水的车夫口中,听到了一则被严令封锁的消息。城主府的丹药消耗,是平日的三倍。王仙芝下达了死命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便不对了。
以王仙芝的身份地位,击退一个挑战者,即便让她逃了,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甚至显得有些失态。除非,那红衣女子身上,有他志在必得的东西。
这份执着,让徐锋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这背后藏着的秘密,其分量,恐怕远一场江湖争斗。
这日,风雪骤起。
东海的雪,是夹杂着雨水的湿雪,落在身上,阴冷刺骨。渔船早早归了港,码头上一片萧索。徐锋卖完最后几条鱼,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自己那间漏风的小院走。
行至城郊一处废弃的船坞,他脚步忽然一顿。
那是一排用烂木头和破帆布搭成的棚屋,早已无人居住,风雪从中穿堂而过,出鬼哭般的呜咽。
就在其中一间最破败的棚屋角落,有一团蜷缩的影子。
若非徐锋五感远常人,根本无法在这漫天风雪中,察觉到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风雪里,静静地看着。
那团影子动了一下,似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抬起头。
一袭残破的红衣,早已被污泥和血迹染得看不出本色。一张苍白如纸的小脸,沾满了尘土,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那目光里,是极致的警惕,与更深的绝望。
是她。
徐锋的“破绽洞察”悄然运转。
眼前的女子,体内情形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经脉寸断,五脏六腑皆有破损,丹田更像一个被砸碎的瓷器,真气荡然无存,生机如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可就在那破碎的丹田最深处,徐锋却看到了一丝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缕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的气机,驳杂,古老,仿佛一头沉睡了千百年的凶兽,蛰伏在她身体的最深处。即便是在这濒死的境地,那缕气机依旧散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
此女,正是呵呵姑娘。
徐锋的出现,显然惊动了她。
她察觉到了这道陌生的气息,挣扎着想要去摸索腰间,那里本该有一柄刀,或是别的什么武器。但她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徒劳地抽搐了一下,眼中警惕的光芒更盛。她将徐锋当成了追杀而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