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也确实如此。
兰舒刚刚在惊吓中生出那颗蛋时,整个人软得如同一团烂泥,没什么多余的感觉。
可眼下,他却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到了极致。
汗珠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兰舒咬着下唇半闭着眼,过了不知道多久,当他以为一切终于到达临界点时。
突然,微微翻起的鳞片被人按住了。
所有汹涌的冲动骤然淹没在无边的愕然中。
兰舒一下子被吓呆了。
他从小到大几乎是被龙乾捧着长大的,说是要星星不摘月亮也不为过,哪被这人如此恶劣地欺负过,当即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半透明的粘液涂满了整颗鳞片,龙乾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隔着鳞片轻轻推了推那颗人鱼卵。
“……!”
兰舒一时间恼羞成怒,颤抖着去掰男人的手指:“松、松手……龙乾……!”
龙乾死死地按着那枚鳞片,语气间透着股被气疯一般的平静:“你和他什么时候开始的?嗯?”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询问这个问题了。
兰舒一怔,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人根本不相信自己刚刚的解释。
那一刻,忍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委屈一下子达到了巅峰,兰舒睁圆了眼对龙乾怒目而视。
但没等对方看明白他眼底的意思,他便咬着下唇气急败坏地别开脸,一副宁愿被饱胀感折磨死,也不愿意再和他多说半句话的样子。
龙乾见状当即沉下脸,凑上前阴森道:“说话,兰舒。”
从小到大,这人几乎少有直呼他大名的时候。
兰舒闻言下意识一颤:“……你想让我说什么?”
龙乾阴沉道:“你就那么喜欢那条人鱼吗?”
“——你在乎吗?”
龙乾一怔。
兰舒骤然扭过头,好似一下子被戳到了痛脚一样,含着愤怒与泪光看着他:“你又不在乎,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吃醋的样子,我从小到大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你,你在乎吗?!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这一番话堪称掷地有声,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屋内一下子没了声音。
带着哭腔的愤怒和委屈像是一把利刃,结结实实地贯穿了龙乾的心脏,瞬间把他钉在了原地。
兰舒羞恼地移开尾巴,本就是二进宫的人鱼卵立刻便挤开鳞片滑了出来。
男性人鱼的身体在初卵过程中,原本是有足够弹性的,可以做到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但那只是针对初卵而言,眼下被这么一折腾,微凉的空气汇聚成气流,微妙地吹拂过轻轻外翻的鳞片,瞬间激起了一层涟漪。
身体上的古怪带起了更多的委屈,兰舒咬着下唇,手忙脚乱地遮住了那些狼狈不堪的鳞片。
小人鱼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在空气下颤抖,看着兰舒挂着泪痕的脸颊,龙乾心下瞬间绞成了一团。
刚刚的那番话像是一记重锤,骤然将他从与世隔绝的骑士梦中砸醒了。
龙乾从未像此刻一样清楚地意识到,他其实是一个懦夫。
一个不愿意背负道德谴责,所以打着为人好的旗号,自欺欺人的把人推开后,又因为醋意不得不借题发挥的懦夫。
此念头一出,龙乾方才所有的愤怒与醋意,刹那间便荡然无存了。
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没错,兰舒确实只有十八岁,他在人类社会中生活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六年。
在娇纵中长大的小人鱼不懂得道德的意义,更不懂得爱情与濡慕之情的区别。
但这又如何呢?
从今往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他不需要区分清楚到底什么是爱,什么又是濡慕与敬仰。
他的眼中,只有自己便够了。
龙乾像是雕塑一样沉默在黑暗中,正当兰舒以为这人过一会儿又要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屁话时,对方却一帧一帧地低下头,温柔地吻在他的侧脸,一点点吻掉了他的眼泪:“我在乎,我恨不得把我的心挖出来给你,怎么可能不在乎?”
“……”
兰舒抿着唇颤了一下睫毛,低着头没接话。
龙乾拥着他发自内心地道歉:“对不起宝贝,一直以来都是我头脑发昏,让你受委屈了。”
兰舒用余光看着他眼下尚未褪去的青黑,心知肚明是自己一直在闹脾气。
龙乾费尽心思,遏制一切妄念,想要的无非是他回归大海,从此以后再不用战战兢兢地活在陆地上。
兰舒知道这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好,可眼下他却抿着唇,有些僵硬地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