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喝口这个。”老怪物掏出个玉瓶,倒出半杯清冽的水,水里泛着淡淡的金光,“瑶池仙水,不能让你返老还童,但能让你身子骨回到三十岁的模样,扛得住接下来的事。”
姜山犹豫了一下,仰头喝了下去。一股暖流从喉咙直淌到丹田,四肢百骸像是被温水泡过,酸痛了十几年的腰突然松快了,手上的老茧似乎也变软了些。他活动了活动胳膊,竟能轻松举过头顶——这在半年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年龄回不去,身子骨能支棱起来就行。”老怪物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娶媳妇生儿子,写书传艺,等着飞升,够你忙的了。”
姜山望着陶坛里剩下的酒,突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行,我信你这老东西一次。等我儿子生下来,我让他给你磕三个响头,就当谢礼。”
老怪物仰头喝完最后一口酒,把陶坛往地上一扔,陶坛落地的瞬间,竟化作一道金光消散了。“记着姜八能的名字!”他的声音从半空传来,带着点戏谑,“我在天上等着喝你们的飞升酒!”
姜山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半杯仙水,身上的力气一点点回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是希望,是责任,是那个叫姜八能的、还没出世的儿子,是那些要写进书里的、沉甸甸的岁月。
远处的海面上,月光碎成一片银,像撒了满地的星子,照着这个快七十岁的老头,突然挺直了脊梁,像当年那个举着龟甲冲向祭坛的青年。
姜山把老怪物留下的契约符小心压在砚台下,摸着下巴上白胡子子,对着油灯苦笑。写东西不难,他这辈子的经历,像黄浦江的浪,一桩桩一件件都刻在骨子里,可讨媳妇……他低头瞅了瞅自己布满皱纹的手,又摸了摸后背——仙水确实让身子骨硬朗了,可这满头白、满脸沟壑,哪个姑娘家能看上?
“罢了,先顾着写东西。”他搬来个旧木箱,从里面翻出泛黄的纸和秃了尖的笔,油灯的光在纸上投下他佝偻的影子。笔尖蘸饱墨,悬了半天,终究没先写龟甲秘术,反而落了火烧圆明园园”五个字。
那是他十五岁那年的事。他跟着父亲不在圆明园里头做工匠,亲眼看见英法联军举着火把冲进园子,鎏金的兽被撬下来,字画被撕得漫天飞,有个老太监抱着个青花瓷瓶,被洋人的枪托砸倒,瓷瓶摔在地上,碎成了星星点点。那时他不懂什么叫国仇家恨,只记得父亲攥着他的手,指甲掐进他肉里,说“咱的宝贝,被抢了”。
“从这儿写起吧。”姜山喃喃着,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作响。他写黄浦江祭坛上的血色符咒,写龙虾张举着鱼叉冲向大蛇的背影,写承儿站在“威远号”甲板上的样子,写苏晚卿缝补那面破旗时的泪……写着写着,天就亮了,窗台上的茉莉花沾了露水,香得让人心头颤。
他又翻出个更旧的木盒,里面是这些年搜集的碎片——圆明园园的碎瓷片,有“威远号”沉没时捞上来的铁铆钉,有承儿军靴上的铜扣,还有苏晚卿绣坏的帕子。他把这些都小心地贴在书稿里,像给历史缀上补丁。
“龟甲七片,藏着五行生克的法子……”他摸着怀里的龟甲碎片,开始写老怪物教的秘术。如何用龟甲测凶吉,如何倒练颠倒功(不是硬拼力气,是借天地之气卸力反杀),甚至写了当年自己走火入魔、靠龟甲护心才捡回条命的事。
写到末了,他想起老怪物说的“子木盒子”,在床底翻了半天,终于拖出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面刻着模糊的“河山”二字——是他三岁时抓周的物件,母亲说“抱着它,能守住咱家的根”。他摩挲着盒面,突然明白老怪物的意思:这盒子装的不是神力,是念想,是一代一代传下去的、不肯认输的劲儿。
这天傍晚,姜念带着阿禾来看他,见他趴在桌上写得入神,书稿堆得比人还高。阿禾指着门口,脆生生地喊:“舅姥爷,有个婆婆给你送饼来了!”
姜山抬头,看见门口站着个穿青布衣裳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烙的芝麻饼,眉眼和善,看着竟有点眼熟。“我是隔壁村的,姓周,听说您在写过去的事,”周老太把竹篮递过来,“我男人当年也在‘威远号’上,是承儿营长的兵,死在海里了。我想……我想给您搭个伴,帮您研墨铺纸,也算……也算陪着我男人了。”
姜山愣住了,手里的笔“啪嗒”掉在纸上,晕开个墨点。他看着周老太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苏晚卿望着承儿的模样,突然想起老怪物说的“姻缘”。
“你……”他张了张嘴,老脸竟有点红,“不嫌弃我这糟老头子?”
周老太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我也六十多了,还嫌弃啥?就想找个能说说话的,听你讲讲过去的事,讲讲承儿营长,讲讲……‘还我河山’。”
姜山看着她,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壶,是老怪物留下的瑶池仙水,还剩小半壶。他给周老太倒了杯,又给自己满上:“尝尝?这水……能让人心里亮堂。”
周老太抿了口,眼睛亮了:“真好喝。”
那天晚上,姜山接着写书稿,周老太坐在旁边给他研墨,油灯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安稳的画。他突然在书稿最后添了句:“瑰宝不在金,不在玉,在心里那点不肯忘的疼,在手里这杆不肯停的笔。”
写罢,他摸了摸怀里的龟甲,七片甲片贴着心口,暖乎乎的。他不知道老怪物说的“姜八能”会不会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等到飞升的那天,但他知道,只要这书稿在,这木盒在,那些人、那些事,就永远活着。
窗外的月光淌进来,落在书稿上,落在周老太缝补的衣衫上,落在那个刻着“河山”的木盒上,静悄悄的,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量——像黄浦江的浪,像老怪物的仙酒,像每个普通人心里,那点“总要留下点什么”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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