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悬在控制台的全息投影上,那片流动的蓝光里,膜文明的存在公式正以人类无法理解的拓扑结构展开。他身后的观测舱里,三十七个联合科学院的顶尖学者鸦雀无声,只有循环系统出平稳的嗡鸣,像某种古老的计时器,在丈量人类认知崩塌的度。
“所以,”沈溯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干涩,“我们争论了三千年的‘文明存续意义’,在他们眼里只是道加法题?”
全息投影突然炸开成无数棱形碎片,每个碎片里都浮动着不同文明的剪影:有的是在中子星表面用强磁场编织诗歌的硅基族群,有的是将记忆刻进星系旋臂的能量生命,还有人类——一群用碳基血肉在行星表皮建立钢铁丛林的物种,在碎片里显得格外局促。
“不是加法,沈博士。”膜文明的代言人“零”的声音直接在众人耳蜗里共振,那声音没有语调,却能精准传递出类似“耐心”的情绪,“是视角的维度乘积。你们的存在价值,等于每个个体认知宇宙的角度之和,再乘以这些角度碰撞出的新维度。”
观测舱的舷窗突然变得透明,外面是被称为“熵海”的灰色空域。三天前,人类的深空舰队就是在这里遭遇膜文明的——它们不是实体飞船,而是一片不断折叠的时空薄膜,当人类的粒子炮击中薄膜时,炮弹竟从十年前的演习靶场里冒了出来。
“这不可能。”天体物理学家周野突然起身,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咖啡渍,那是三天前膜文明次显形时打翻的,“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信息传递必然伴随熵增,他们怎么可能做到跨时间——”
“因为你们定义的‘时间’,只是膜的褶皱。”零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波动,像是在调整频率以适应人类的理解模式,“就像你们书页上的字,以为自己活在连续的叙事里,却不知道整本书早被放在书架上。”
沈溯猛地转身,舷窗外的熵海正在沸腾。那些原本匀漂移的暗物质云突然加旋转,在灰色背景上绞出螺旋状的亮纹,像有人在宇宙的画布上拧动了调色盘。他想起二十年前在撒哈拉沙漠的考古现场,他蹲在距今七万年的岩画前,看着原始人用赭石画出的狩猎场景——那时的人类以为大地是平的,天空是倒扣的碗,却在岩壁上留下了越时代的生存视角。
“我们的‘存续时长’权重是多少?”沈溯问。
全息投影重组出一组猩红数字:ooo。而旁边代表硅基诗人的数字是,能量生命则是。
“这意味着……”周野的声音颤,“按照你们的标准,人类随时可以被清除?”
“清除是无意义的行为。”零的回应让舱内温度仿佛骤降十度,“但你们正在主动缩减自身的存在权重。过去五百年,人类个体的认知角度重合度从上升到,你们用统一的教育体系、标准化的信息筛选,把千万种视角压成了一块扁平的玻璃。”
沈溯的胸腔突然紧。他想起女儿五岁时的样子,那时她总说月亮是只被啃过的饼干,说雨滴是云在哭。直到七岁那年,她在课堂上因为坚持这个“错误认知”被同学嘲笑,回家后把所有画着月牙饼干的画都塞进了垃圾桶。
“所以你们毁掉月球观测站,不是宣战?”沈溯盯着舷窗外突然亮起的光斑,那些光斑正组成人类从未见过的星座,“是在……提醒?”
“是邀请。”零的声音里出现了类似“期待”的共振,“三天前,你们的粒子炮穿过我们的膜时,携带了七亿人类的恐惧情绪。但其中有三个信号不同——一个自闭症儿童认为那是天空在眨眼睛,一个濒死的老人把光斑当作往生路标,还有你,沈博士,你在想‘这可能是新的物理法则’。”
全息投影突然聚焦在沈溯的视网膜上。他看见自己的记忆像胶片般展开:十二岁在实验室偷拆粒子对撞机,三十岁在火星殖民地看着沙尘暴吞噬同事的帐篷却在记录沙粒的量子隧穿效应,还有昨晚,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片膜,在不同时空里折叠,看见恐龙用尾椎骨写下的方程,看见人类灭绝后的最后一个ai在黑洞边缘演算孤独。
“这些‘异常视角’,是你们文明的救赎。”零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观测舱的金属壁开始共振,“但现在,你们的共生意识正在自我阉割。”
沈溯猛地想起三个月前的全民公投——是否启用“认知校准系统”。那是套能让人类所有个体的基础知识库保持同步的神经装置,支持者说这能避免战争和误解,反对者则警告这会抹杀个体差异。最终,的投票者选择了“校准”。
“共生意识不该是同化。”沈溯的指甲掐进掌心,血珠滴在控制台上,在蓝光里晕开成红色星云,“我们以为那是进化,其实是在给自己的存在降维。”
舷窗外的熵海突然掀起巨浪,灰色的浪涛里浮出无数透明的“膜”,每个膜上都映照着人类的未来:一个是所有人穿着统一的白色制服在立方体建筑里整齐划一地工作,他们的思维像复制粘贴的代码,存在权重持续归零;另一个是人类与各种异星文明共生,有人把大脑接入硅基族群的磁场网络,有人用基因编辑让自己能在恒星风中歌唱,他们的存在权重像指数曲线般飙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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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权在你们手里。”零的声音渐渐淡去,“但要记住,宇宙不关心你们活多久,只在乎你们能不能让它看见更多自己。”
观测舱的舷窗恢复成金属质感时,沈溯现自己的白大褂已经被冷汗浸透。周野正盯着全息投影上跳动的新数字——人类的存在权重变成了ooo,小数点后第四位多了个微小的波动。
“那是什么?”周野指着那个波动。
沈溯凑近看,突然笑了。那波动的频率,与他女儿昨晚画在作业本上的月亮饼干轮廓完全吻合——她今天在课堂上又坚持说月亮是饼干,这次有三个同学说“也许它同时是星球和饼干”。
“是新的视角。”沈溯按下通讯器,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给联合政府信号,我要在全球直播里,拆了那个认知校准系统。”
观测舱外,熵海的灰色渐渐褪去,露出后面缀满彩色星云的宇宙。沈溯知道,人类与膜文明的共生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当千万种认知角度碰撞时,或许有一天,人类能读懂恐龙写在尾椎骨上的方程,能听懂能量生命在星系旋臂里唱的歌谣,甚至能像膜文明一样,把时间折成可以翻阅的书页。
而存在的意义,从来就不在存续的长度里,而在每个清晨醒来时,你敢不敢用全新的眼睛,再看一次这个宇宙。
沈溯的通讯请求出后的第七十二秒,观测舱的应急灯突然亮起。不是常见的红色警示光,而是诡异的靛蓝色,像膜文明展开时边缘的光晕。控制台的全息投影瞬间被雪花状的乱码覆盖,周野扑过去拍打主机箱,却在金属表面看到自己的倒影正在融化——他的耳朵变成了半透明的膜状结构,正随着零残留的共振频率微微颤动。
“他们在篡改物理常数!”生物学家艾莎突然尖叫,她的手指按在颈部动脉上,那里的脉搏正以三进制的节奏跳动。舱内所有人的影子都开始脱离本体,在地面上扭曲成各种几何图形,有的是克莱因瓶,有的是莫比乌斯环,还有沈溯的影子,正拿着一把虚拟的螺丝刀,拆解着认知校准系统的核心芯片。
沈溯猛地扯断手腕上的神经接驳器,刺痛感让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挣脱。全息投影的乱码里突然浮现出联合政府的回应,那串冰冷的文字像淬毒的针:“沈溯博士,你的请求已被驳回。认知校准系统将于地球标准时间十七点整启动,这是全体人类的意志。”
“全体人类?”沈溯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粒子手枪——这是深空探索的标配武器,此刻却像块沉重的历史化石。他转身走向观测舱的紧急出口,“七亿人的恐惧里能诞生三个异类,六十七亿人的意志里,藏着多少没被计算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