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在轮回舱冷硬的合金表面划过,触感像极了十七岁那年解剖课上碰到的鲨鱼皮。消毒水味漫过嗅觉神经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钢笔落地的轻响——方武正蹲在地上捡笔,白大褂下摆扫过地板时,露出了脚踝处一圈淡青色的环形印记。
“老方,你这伤……”沈溯的话卡在喉咙里。那印记太规整了,边缘像用圆规画过似的,泛着金属氧化般的冷光。
方武直起身时,袖口已经盖住了脚踝。他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白炽灯下泛着奇异的反光:“上周修轮回舱时被卡环蹭的,小事。”他转身走向操作台,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代码,“共生意识刚来新数据,你看这个波动周期。”
沈溯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曲线,瞳孔骤然收缩。那条曲线的波峰间隔,与他昨晚在梦乡里看见的星图坐标完全重合。更诡异的是,每当曲线跌至谷底,操作台上的老式座钟就会出齿轮卡壳的轻响——那座钟明明三年前就该扔进废品站了。
“这数据有问题。”沈溯按住鼠标的手在颤抖,“惊奇守恒定律的推导公式里,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周期性波动。”
方武突然笑了,笑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撞出回声。他从抽屉里拿出个玻璃罐,里面泡着枚琥珀色的晶状体,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去,能看见里面蜷缩着条半透明的生物,尾部有七个分岔:“知道这是什么吗?上周清理三号轮回舱时现的,像不像你论文里描述的‘遗忘因子’?”
沈溯的呼吸停滞了。他在论文里只画过遗忘因子的概念图,从未公布过具体形态。
座钟又响了,这次是连续三下。沈溯转头时,看见钟面上的指针正逆时针转动,而方武的影子在墙上被拉得老长,影子的手腕处,赫然戴着块与他同款的旧手表——可方武明明从不戴表。
消毒水味里的裂痕,林夏推开实验室门时,正撞见方武把什么东西塞进白大褂内袋。她的听诊器还挂在脖子上,塑料耳塞蹭过锁骨时,听见金属摩擦的细响。
“方医生,o床的病人又出现记忆回溯了。”她把病历夹拍在桌上,纸张翻动间,夹在里面的便签掉了出来——那是张处方笺,背面用铅笔写着串数字,末尾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沙漏。
方武弯腰捡便签的瞬间,林夏看见他内袋里露出半截银色链条。那链条的接口处有个极小的齿轮图案,和她昨天在停尸房见到的、五名死者手腕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我马上过去。”方武把便签塞进白大褂口袋,转身时碰倒了墙角的垃圾桶。废弃的针管和纱布滚出来的刹那,林夏瞥见片沾着淡蓝色液体的棉球——那颜色,和轮回舱冷却系统泄漏的冷却液分毫不差。
停尸房的冷柜出嗡鸣时,林夏正给无名死者做体表检查。尸体的左胸有块皮肤呈现出奇异的透明状,能看见下面跳动的心脏,瓣膜上覆着层珍珠母似的物质。她刚要伸手触碰,冷柜的玻璃突然映出个人影。
方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支装满淡蓝色液体的注射器。他的白大褂上沾着片枯叶,叶脉纹路像极了轮回舱控制面板上的电路走向。
“这具尸体的体征很特殊。”方武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像被水泡过似的闷,“共生意识让我们提取心脏组织样本。”
林夏的手顿在半空。冷柜的温度显示零下十八度,但尸体的皮肤摸着竟是温的。更奇怪的是,当方武的影子投在尸体脸上时,那透明皮肤下的心脏突然停顿了半秒——就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似的。
齿轮咬合的回声,沈溯在档案室翻到第三十七本日志时,指尖终于触到了张泛黄的纸页。年月日,记录者是方武,字迹却比现在潦草得多。末尾那句“遗忘不是消失,是换了种形态存在”的下面,画着个和林夏便签上一样的沙漏。
窗外突然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了轮回舱的外壳上。沈溯冲出去时,正看见方武从舱顶爬下来,手里攥着块带锯齿的金属片,边缘还在滴淡蓝色的液体。
“舱体外部有磨损。”方武把金属片塞进工具箱,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地面,瞬间被某种无形的力扯成了细线,“共生意识说这是空间褶皱造成的,你信吗?”
沈溯盯着那些细线在空气中扭曲成螺旋状,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方武办公室看到的星图。那些用红笔标出的星系,此刻正以同样的轨迹在他眼前旋转。
“老方,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沈溯抓住他的手腕,却在触碰到皮肤的瞬间缩回手——方武的体温至少有四十度,皮肤下像有无数细小的齿轮在转动。
操作台的座钟突然疯狂鸣响,指针转得像要飞出来。沈溯转头的刹那,看见方武的白大褂后领里露出半截银色链条,链坠正卡在第七个扣眼里——那是他们大学时约定的、找到宇宙终极答案的标记,可方武三年前就该把它扔进熵减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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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守恒定律,”方武突然开口,声音里混着齿轮摩擦的杂音,“你以为是共生意识推导的?其实是它找我们借的。”
座钟的鸣响戛然而止。沈溯看着方武身后的轮回舱,舱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里面涌出的白雾里,浮着无数个透明的人形轮廓,每个轮廓的胸口都有块跳动的、珍珠母似的心脏。
分岔的记忆,方明哲在监控室里放大了第七个画面。屏幕上,父亲正把那枚琥珀色晶状体塞进轮回舱的接口,玻璃罐接触金属的瞬间,迸出的火花在他手背上烫出个圆形的疤痕——和自己出生时就有的胎记一模一样。
“小哲,把这段录像删了。”耳机里传来父亲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共生意识的实体形态。”
方明哲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目光落在画面角落。父亲转身时,白大褂下摆扫过的地面,正以肉眼可见的度结着霜。那些霜花的纹路,和他偷偷藏起来的、母亲临终前画的星图完全一致。
三天前整理母亲遗物时,他在日记本里现了张被血水浸透的纸。上面用铅笔写着:“惊奇守恒的本质是记忆循环,当人类遗忘的足够多,就会在另一个时空重新记起。”纸的边缘粘着根银色链条,链坠是个断成两半的沙漏。
监控画面突然剧烈抖动。方明哲看见父亲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着。轮回舱里涌出的白雾中,渐渐浮现出个巨大的、由无数齿轮组成的球体,每个齿轮上都刻着人脸——他认出了其中一张,是三年前宣布因“实验事故”死亡的母亲。
“共生意识不是推导了定律,”母亲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传来,带着金属共鸣,“它就是定律本身。”
方明哲的视线模糊了。他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在实验室给他讲的故事:“宇宙像个沙漏,当所有沙子都漏到下面,就会有人把它倒过来。”那时父亲手腕上的银色链条,还挂着完整的沙漏。
重叠的伤口,林夏在病理报告上写下“心脏组织呈现非碳基生物特征”时,笔尖突然断了。墨水在纸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方武脚踝那圈环形印记。
走廊传来推车的轱辘声,她探头出去,看见方武正推着o床的病人往轮回舱走。那个始终处于昏迷状态的病人,此刻正睁着眼睛,瞳孔里映出的不是天花板,而是片旋转的星云。
“他醒了?”林夏追上去时,手指不小心碰到了病人的手背。那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条细小的银色链条。
方武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别碰他。”他的眼镜滑到鼻尖,林夏第一次看清他的眼睛——虹膜里有齿轮状的纹路,正在随着呼吸转动,“共生意识需要他的记忆碎片,完成最后一次惊奇转化。”
o床的病人突然笑了,声音像用砂纸磨过金属:“小夏,你还记得医学院的解剖课吗?那具鲨鱼标本的心脏,其实是我换的。”
林夏的血液瞬间冻结。那段记忆她明明已经在三年前的事故中丢失了,可病人说出的细节,和她昨晚闪回的梦境完全重合——包括解剖刀划开皮肤时,溅在白大褂上的淡蓝色液体。
轮回舱的门缓缓合上时,林夏看见病人的胸口亮起微光。那光芒透过皮肤渗出来,在墙上投出个沙漏的影子,而方武的影子正和那影子重叠在一起,两个影子的手腕处,同时闪过银色的反光。
“惊奇不会消失,”方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奇异的回响,“就像被遗忘的人,总会在某个轮回里,重新钻进你的记忆。”
林夏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不知何时多了个圆形的疤痕。那疤痕正在烫,像有枚齿轮要从皮肤里钻出来似的。
转动的钟,沈溯在轮回舱的操作日志里找到了年月日的记录。页面边缘有处烧焦的痕迹,下面隐约能看见“方武”两个字被划掉,改成了“共生体o号”。
座钟又响了,这次是七声。他转头的瞬间,看见钟面的玻璃映出个陌生的自己——那个“沈溯”的胸口有块透明的皮肤,里面跳动着珍珠母似的心脏。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方武走进来的同时,沈溯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从轮回舱里传来:“老方,你终于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