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细雨早已被抛在身后十五日。
刘楚玉掀开车帘,北风卷着雪粒子刮进来,打得脸颊生疼。
远处山峦如同裹着素缟的尸,官道两侧的雪堆里,时不时露出一截青紫的手臂或半张冻僵的脸。
“这才刚到豫州最北的戍边关卡。”沈曦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他骑在马上,黑色大氅上结了一层冰壳,“过了雁门关,才算真正踏入北魏疆土。”
“殿下身子弱,莫要被风吹到。”他温柔提醒道。
刘楚玉却未理他,仍旧掀开车帘看向路边。
她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见路边的尸体了。
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蜷缩在一具妇人尸骸怀里,两人被雪覆盖了大半,只露出四只交握的手,小孩的那只还紧紧攥着半块树皮。
“为什么不埋了他们?”她问。
沈曦勒紧马缰,刀锋挑起路边一具冻尸的衣襟。
破布掀开,露出被野兽啃噬过的腹腔。“埋了也会被刨出来。”他声音冷得像冰,“饿极了的狼,连冻硬的骨头都嚼得动。”
刘楚玉胃里翻涌,咬牙咒骂:“这些狼崽子,连死人都不放过!”
沈曦轻笑一声,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可狼也要活着啊!”
他看着尸体碎裂的肋骨,声音像是从冰层深处传来,“当活着比死亡更艰难,谁还分得清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两人正说着,前方探路的亲兵折返:“大人,三里外有个村子,炊烟很密。”
沈曦眉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随即转头吩咐:“你带三百人在村口扎营,我与公主、弦月及几位副将进村探查。”
他转身看向刘楚玉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公主舟车劳顿,正好歇脚。”
踏入村口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混着柴烟扑面而来,刘楚玉胃里一阵翻搅,本能地裹紧了斗篷。
二十来户低矮的土房沉默地围拢着打谷场,场中央那口架在熊熊柴火上的大锅正翻滚着奶白色的浓汤,蒸腾的热气扭曲了视线。
几个村民跪在雪地里,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得脱了形。
他们垂着头,枯槁的手指深深插进雪中,身体微微颤。
然而,当刘楚玉一行人走近时,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笼罩下来。
那些低垂的头颅缓缓抬起,目光浑浊而粘稠,像冰冷的蛇信,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他们的目光掠过刘楚玉冻得红、透着鲜活血色的脸颊,滑过弦月细腻白皙的脖颈。
最终,长久地停留在沈曦衣领缝隙间露出的、带着风霜与血气痕迹的、属于强健成年男性的皮肤上。
没有人说话,只有柴火噼啪作响和锅里汤汁咕嘟的声音。
那些目光里没有乞求,没有卑微,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饥饿到极致的专注。
喉结在枯瘦的颈项上,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法控制的频率,艰难地上下滚动着。
嘴角似乎有些湿润,在刺骨的寒风中,那点湿痕迅凝结成细小冰晶,挂在开裂的唇边。
刘楚玉浑身冷,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这死寂,这专注到令人窒息的目光,还有空气里那股甜腻得腥味道……
一切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她下意识地往沈曦身后退了半步。
“官、官爷行行好……”
不多时,一位里正模样的老者哆哆嗦嗦爬过来,指甲缝里凝结着暗红污渍,干裂的嘴唇哆嗦着,视线黏在刘楚玉露在斗篷外的手腕上,“村里备了热汤,求官爷赏脸……”
沈曦接过陶碗时,刘楚玉分明看见老者干裂的嘴唇几乎要贴到碗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