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如盖,低垂欲倾,血色的云霭仿佛凝固的淤血,沉沉压在白泽盟后方广袤的土地上。
然而今日,这死寂的天空却被撕裂了。
嗡——!咻——!咻咻咻——!
刺耳的遁光破空声,由远及近,由零星变得密集,最终汇聚成一片连绵不绝、令人心悸的锐鸣!
仿佛无数把无形的利刃,狠狠划破了后方沉闷压抑的空气。
一道道颜色各异、却无不散着强大气息的遁光,如同逆飞的流星雨,带着决绝与急迫,从大地之上、从一座座城池的核心区域冲天而起!
它们划破血色天幕,拖曳着长长的灵力尾焰,目标明确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前沿葬骨原,那血腥绞肉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成千上万!密密麻麻!
遁光映照在下方无数张仰望天空、麻木呆滞的脸上。灰岩城、青木镇、白石堡……白泽盟腹地核心的凡人聚居点,以及散落其间的村镇、矿场、牧区,凡人们停下了手中机械的劳作,茫然地抬起头。
“天…天怎么亮了?”一个骨瘦如柴、在田埂边挖着苦涩草根的老农,浑浊的眼珠里映着漫天流光,喃喃自语。
他从未见过如此景象。往日里,偶尔一两道修士老爷的遁光划过,已是了不得的大事,足以让全村噤若寒蝉。
可今天,这光…太多了!太急了!像逃命,又像去赴死。
“娘…好多星星…”一个蜷缩在破旧窝棚门口的小女孩,脏兮兮的小手指着天空,声音带着孩童独有的惊奇,却很快被旁边脸色煞白的母亲死死捂住了嘴。
“嘘…莫看!莫出声!”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修士老爷们的异动,对她们这些“两脚羊”而言,从来都意味着未知的灾祸,无论那异动是离开还是到来。
在这片被绝望浸透的土地上,灰岩城如同一座由巨大、冰冷、遍布污秽苔藓和暗褐色干涸血迹的灰黑色岩石垒砌的牢笼。
高耸的城墙圈禁着数十万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凡人。空气永远浑浊,弥漫着牲口粪便、劣质药剂挥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渗入骨髓的甜腥——那是“牧养场”和“血池秘境”常年累月散出的、生命被榨干后的腐朽气息。
狭窄的街道两旁,是低矮歪斜、仿佛随时会坍塌的泥屋和窝棚。人们眼神空洞,步履蹒跚,破旧的麻布勉强裹着嶙峋的躯体。
每一次沉重的脚步声从内城方向传来,或是城墙上守卫的呵斥鞭打声响起,都会引街道上一阵无声的、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瑟缩。
孩童紧紧依偎在母亲怀里,连哭泣都变成了压抑的呜咽,母亲枯槁的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这里没有希望,只有日复一日的苟活,等待着不知何时降临的收割。
城西,巨大的“牧养场”如同附骨之疽,散着更浓烈的恶臭。
低矮的窝棚拥挤在一起,里面挤满了面黄肌瘦、眼神彻底麻木的凡人。他们是被圈养的“两脚羊”,编号清晰可见地烙在手臂或额角,等待着被挑选、被送入那传说中的血池秘境,成为“神虎白泽”或高阶修士的口粮与修炼资材。
钱小二,一个穿着低级灰袍的年轻修士,正麻木地站在牧养场外围一座哨塔的阴影里。他脸色苍白,握着一柄低阶法剑的手心全是冷汗,剑柄的冰冷也驱不散心头的寒意。
就在今晨,他亲眼目睹了内城“执法堂”的一队凶神,粗暴地从三号窝棚里拖走了一对哭嚎的母女。
那母亲绝望的嘶喊和孩童被强行拽离时撕心裂肺的哭声,此刻还在他脑中嗡嗡作响,像钝刀子割肉。
他认得那个叫小丫的女孩,才五六岁,前几天还怯生生地躲在窝棚缝隙后面,偷偷递给他一块捡到的、还算干净的石头,眼神里带着小兽般的讨好。
而执法堂弟子们戏谑的笑声和谈论“细皮嫩肉口感好”、“正好给尊者佐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不过是白泽盟最底层的“牧羊犬”,负责看守这群待宰的羔羊。
同门?那些高高在上的内门弟子,何曾把他们这些外门当人看过?前些日子,他一个相熟的外门师弟,只因不小心挡了一位内门师兄的灵兽坐骑的路,便被当众以“不敬”之罪抽魂炼魄!
师弟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响彻整个外门营房,最后连尸体都被喂了那师兄豢养的噬魂妖犬!
兔死狐悲的寒意,早已在他心中凝结成万年不化的玄冰。
这份差事,这份用祖辈积攒的微薄“血税”换来的、如同枷锁般的修为,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压抑、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屈辱。
他感觉自己比窝棚里那些待宰的羔羊好不了多少,只是脖子上无形的锁链稍长一些罢了。
天空中,又一道刺目的赤红色遁光尖啸着掠过,方向正是前沿。
钱小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中一片茫然:前线…到底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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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是绝望最好的掩护,也是希望悄然滋生的温床。
就在高阶修士遁光如流星雨般划过天际,将后方腹地的高阶力量抽空之时,混乱的排水系统深处,一道极其隐晦的空间涟漪闪过,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消失。
几道身影如同融于阴影本身,悄然浮现——“星火小队”甲辰七组。
队长吴九,一个面容普通到丢进人堆就找不到、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的汉子。
他身着特制的“影蜕”伪装服,气息收敛到近乎虚无。身后三名队员同样如同鬼魅。
他们利用前线“怒海狂涛”攻势引的全城紧张和巡逻间隙,以及高阶修士尽数调离、防御体系出现短暂“真空”的天赐良机,如同最精密的幽灵,潜入内城边缘一片破败的铁匠区。
空气中弥漫着炭火、金属灼烧后的铁腥味和长久未清理的垃圾腐臭。
吴九手中一枚特制的“谛听符”微微震动,指向城内两个微弱但特殊的灵魂波动点——一个蕴含着深沉的痛苦、隐晦的愤怒与一丝尚未完全熄灭的良知,一个则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股难以磨灭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坚韧。
小队精准地避开了几处因人手不足而显得懒散懈怠的暗哨,无声无息地来到一个炉火早已熄灭多时、门板歪斜、招牌上“陈记铁铺”字迹模糊的铁匠铺前。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弱的、摇曳的油灯光。
铺内,昏暗的油灯将佝偻的身影拉得老长。须皆白、骨架粗大却因长年劳作和悲痛而显得异常枯槁的陈伯,正用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柄断裂的锄头刃口。
浑浊的老眼失神地望着窗外内城方向那依旧璀璨却冰冷如刀的灯火,眼神里是一片绝望的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