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边境女郎对县主而言不亚心魔,阿弦从来懂事孝敬,若非是李辞盈,她母子两个哪里沦落到对面不识的地步。
傅弦疯魔,为此女子连命都不要,县主惹不起这祸端,她凄然冷笑,便逞萧应问之意,将李茵容的事安在自个头上,点头道,“不错,李娘子是吾与裴都督的女儿,建隆四十二年三月吐蕃动乱,他领圣令往瓜州营中担镇军大将军,正与我阿耶互为臂膀……可惜…那时他仍有婚约在身,是以她——”
县主一顿,又改口,“吾与他为此事争执分道,后吾才发觉,原来阿盈已在腹中了……”
“荒谬!”傅弦怎敢信,可他怎不了解自个母亲,她这样的人必不会拿名声做玩笑,他茫然思索,却觉一无所获,想着想着,就连自己为何到九台山来也记不明白,“实在荒谬绝伦……”他复冷笑,环顾此间众多熟面,只觉他们再没有一刻如此时陌生。
“我不会信。”身后的肿痛忽然发作,那是他只想多争功绩而忽略养伤所至之遗症,傅弦再无法在此间多呆哪怕瞬息,可疲惫与剧痛终是压垮逞强,他踉跄几步,猛地扑倒在了地上。
“阿弦!”
清源公主也料不到事儿走到这个地步,见得傅弦晕倒、县主心伤,兵荒马乱喊了陈朝将人背起来,“快,把公子弦送到辰溪阁好好诊治!”
“是,殿下!”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了,自个不孝子仍是个没事人般的,清源公主看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侧了身对那巨石冷言一句,“出来!”
她复指向萧应问,“千方百计谋娶李三娘,这会儿怎么的,亲事到手,原形毕露?”
说起这个李宁洛也疑惑,从前也没见着萧应问房里有人,往哪儿抓来的小娘子藏在这儿?
萧应问无言,什么原形毕露?
那边李辞盈当然不敢出来,他只得一叹气,“傅弦伤重,您怎不与县主同往?”萧应问一扬声,“方迁!”
方迁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殿下,世子。”
萧应问点头,“送公主往辰溪阁去。”
清源公主一言不发应允了,待走出了梨林,她忽得又回身疾行,篱外怒气冲冲地一踹,就见得了坐障中偎得难分彼此的两人。
“……”哦,没藏别人,仍是藏的李娘子,可这像样么?!
瞧着李辞盈泪眼汪汪的,八成就是这小子又对人家威逼利诱了,清源公主扶额,警告似的一指萧应问,无言离去。
第100章“扬州急报。”
这回是真冤枉人家,此刻李辞盈泪眼婆娑,全然为着方才崖边风卷催乱,阵阵湿雾自深涧腾起吹送,直往人骨缝里钻,那狂寒肆虐流窜,她渐渐感知不到四肢……
闹剧何时结束的李辞盈不晓得,待寻回知觉,才知自个正蜷缩于萧应问怀中,火篝盆中银炭烧得噼里啪啦响,那一丝一缕的暖意自两人交握的手掌间融落肺腑,她眸眼轻抬,看向身前之人。
萧应问脸色极差。
除却强催气劲为她顺脉所带来之损耗外,更多惊怒凝于紧蹙的眉,火树摇红,焰影映照眸底,亦难掩霜意。
他好似气恼得很呢,可李辞盈一时记不得如今状况,脑子浑浑噩噩,却将此刻想做在无界砂海之中的那个寒夜了。
她惶惶扶住萧应问的手臂,啜声喊了好几句“郎君”,求饶道,“妾愚笨不知礼数,若有什么得罪了您的地方,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莫与小小女子较真……”
而萧应问呢,声调之中半点压抑不住愠色,“从前岂非最是珍惜自个小命?就为这点子名声,冻得发僵了也不敢现身?再迟一时半刻,只怕某要喊庄冲来给你收尸。”
虽言语间热潮冷讽,掌中气劲却源源不绝递奉,既他费这工夫给她回暖,应是没打算取她小命罢?
李辞盈环顾四周,缓缓恍悟到此处乃九台山上,数月历经自脑海匆掠,再辅以方才萧、傅两人对峙之言,或可证萧应问愿娶她为妻一事早有谋算。
可为何呢?
“怎不说话?”萧应问只以为李辞盈仍要睡,蹙眉抚了她的脸儿到掌中轻轻摩挲,“是哪儿觉着不适了?”
分明一句关切之语,非要做这恶煞模样,李辞盈微微挑眉,干脆卸了气力侧脸枕住那人的掌心,柔不自胜般地低语,“妾很好,只是……仍有一事不明,望您能与人家解惑。”
此温情绰态似纤柳脉脉,拥了这一团香玉在怀,谁能察觉前边有陷阱在等着,萧应问安心承受手中微小的重量,只道,“你说。”
“您——”一启唇仿佛怯怯,李辞盈轻顿,挑了个既羞又恼的眼神给他,鼓了勇气又开口,“您这般的人物,要什么样的女郎求不到,何苦费这心力要谋算这些,为妾伤了您与公子弦兄弟之情,哪里又值得了?”
不值得?萧应问从未这样想过,他“唔”了声,垂眸捏了捏她的手心,确认好李辞盈恢复如常,才又继续说道,“在昭昭心中,某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那当然,李辞盈乖巧点点头,双手揽了他的腰背,娇嗔道,“贵为万乘,何止凌云,您又事作西京防备十六卫总管首领,在谁人心中不是了不得的人物?是以纵使予妾虎豹之胆,也万不敢想能与您有今日。”
寻常恭敬萧应问早惯了,他哼了声,好笑瞥她一眼,“昭昭岂止虎豹之胆?”
这便是在点幽云林那夜、或她与裴听寒合谋要害他的事儿了,如今想想也怪,校阅那日萧应问邀她往上席同坐,官家与公主皆和蔼以待,她怎就不能再多想一分呢?
落了这个把柄,可不得悔得肠子发青了。
罢了,木已成舟,李辞盈当以十二分气力应付了眼前,免萧世子这份子新鲜劲儿熄却,而后又想计较这些。
她按下校场一事懒提,不服气哼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您在钱袋中搁那样多银两,妾一时贪婪,岂非情理之中?”
左右他晓得她是个什么性子,李辞盈再不作伪,“世子出身富贵,可想不到妾与姑母等在南门过着什么样的苦日子,陇西冬风如刃,割收如妾几个这般轻贱的命岂非易如反掌?”
泪悬清眸,愁绰深韵,一句娇语含悲切,说的是她在无数个疲惫复寒醒的寂夜中侥幸渡来的命数,萧应问微叹一声,“从前的苦某没法子为昭昭背负,然自此往后,你再不必为区区食宿铤而走险,昭昭之所愿,所谓‘入贵籍、嫁高门、过舒心快意的日子’,某定能为你实现。’’
“……”李辞盈一噎,他俩个说这话的时候,可算是吵得天崩地裂,难为萧应问记得这样清楚。
她抚额想回应他,可又实在笑不出来,想了又想,只得把脑袋拱进萧应问怀里,闷闷说了句,“人家可当真了,您不能忘了自个说的话呢。”
总算有这半刻温煦,萧应问笑了声,又道,“当然,某在长兴坊、崇义坊还有几间宅子,一应的奴仆都预备着的,待你姑母几个抵长安,让他们挑选了先往那儿暂住,成亲之后,若他们想要住进永宁侯府也使得的,都看你的意思。”
“看我的意思?”李辞盈微微一愣,继抬了指在他衣前轻缓地描摹、绕玩,待那人呼吸一点点重了,她才嗔了他一眼,哼声说道,“永宁侯府的事儿,妾如何做得了主?”
“如何不能?”萧应问万受不住她这般撩拨,反握了那作乱的手指抵于唇边,“清源公主懒管了侯府的事儿,往后一应事宜需赖昭昭辛苦,届时您别嫌累才好。”
李辞盈着实愣怔住了,“这是公主的意思?”
“不错。”萧应问耐心解释道,“清源公主是个跳脱的性子,侯府事归由薛参事代管多年,待你我成亲之后,自是会交到你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