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倾泄而下,落到云枝散开的围巾里,融化在毛衣领口上方的苍白脖颈。
简熙侧头看她,围巾一长一短地耷拉在身前,目光涣散地望着远处,灵魂飘走了,只剩瘦到让人心疼的身体裹在大衣里。
说不出原因,就很是心烦她这幅样子,简熙站到她身前,帮她系好围巾,动作很粗暴,表情很不耐烦。
失去简熙的搀扶,再加上简熙力气使大了,云枝小幅度往后仰了一下,幸好简熙眼疾手快给她捞回来。
“谢谢。”
“不用,今天换作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冷眼旁观。”
简熙近乎刻薄地撇清关系,一点念想都不给云枝留。
云枝沾着雪片的睫毛一颤,嘴唇微微张开,却无力说什么,唇瓣一抖,然后绝望封紧。
积雪没过路沿,一脚踩下去,脚底一阵冰凉,远处驶来一辆出租车,车前两道光刺破雪帘,绿色的“空车”标识在雪里闪烁,简熙伸出胳膊把它拦停。
打开后排车门,简熙没好气地回头,“上车。”
云枝撑着虚弱的身体,生怕耽误简熙的时间,踉跄着跌坐到车座,每一次行动都让她胃部隐痛,无力逞强,她佝偻着把自己塞进角落。
她为简熙让出很大一片位置。
想多了。
简熙送她回家,照顾她,不代表就愿意跟她冰释前嫌,连跟她坐在一起都不愿意,关上车门,坐到前排副驾。
“星河庭玺。”简熙说。
车内幽暗的灯光爬向后排,引领着本来看向窗外的简熙把视线偏移,半边脸陷在黑暗里,双眼直勾勾盯着后视镜,看着看着,她的手掌陷进车座皮革里,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坐在后排角落的云枝身体正在缓慢坍塌,脖颈无力歪斜,随着颠簸的车身,藏在阴影里的下巴一点一点地往下坠。
路灯掠过车窗,交错的光影忽明忽暗。
云枝抬头瞬间,简熙低下头。
一路无话。
门锁嘀开,推门迎接她们的不是黑暗,客厅灯是打开的,窗户开了小缝,仔细一闻,还是能够闻到淡淡的烟味。
“忘关灯了。”简熙随口说。
“嗯。”
云枝轻轻应,没解释,咽下无法言说的酸苦。
“平时睡哪个房间?”
云枝伸手一指。
简熙去过方文潇家里,她跟云枝住同一个小区,户型都是一样的,云枝睡觉的这间房,空间太小,方文潇把它腾出来放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
这么多房间,云枝为什么偏偏睡这一间?
走到门口,答案出来了。看到房间里面的布置,简熙眼睛酸了。
后来,生活条件变好了,简熙住过很多更好的房子,不过,只是选一个落脚的地方,用来遮风挡雨,没有那种强烈的家的感觉。
不及那个只有姐姐和她的家。
家里的灯是拉线那种,动不动就坏,姐姐便动手做了一个简易的台灯,灯罩是粉色的,照出来的光也是粉粉的。
她高兴坏了,每天都盼着天能赶快黑,这样就可以开台灯,看到粉粉的姐姐。
姐姐写作业,她就趴在书桌旁边,看着粉粉的姐姐。
云枝按下台灯开关,于是简熙看到了粉粉的云枝。
家里没有桌子,姐姐要是想写作业,就得搬椅子到窗台前,趴在窄窄的窗台上写字。
窗台太矮,椅子又太高,姐姐每次都需要把腰哈得很低很低才行,看着就累,她很要强,自己多苦都行,都能坚持,很少开口管别人提要求。
妹妹心疼她,便对她说想要一张桌子,她立刻给云学康打电话,说她需要一张桌子。
云枝脱下大衣,随手放到床边的桌子上,坐到椅子上,往后撩过头发的手一直没有拿走,撑着桌子,深深低着头。
简熙看着她,仿佛又看到她深深低头,趴在窗台写作业。
冬天,窗会漏风,姐姐经常会去捡楼下老头看够的旧报纸,一张一张黏在漏风的地方。
妹妹很喜欢踩着凳子,在报纸上画画,没有艺术细胞的她画出来的东西,总是分不清是人还是动物,是草还是花,很丑,但姐姐总夸她,每次都夸她,说她很厉害,是个天才小画家。
有一天,她说想画一只小猪,但她怎么都画不出来,她便求助姐姐。
姐姐笑,“天才小画家也有不会画的东西呀。”
说着,姐姐接过她手里的笔,几笔就勾勒出一个胖乎乎的,还带一点傲娇的小猪。
她喜欢得不得了,夸姐姐是“天才大画家”。
她们搬家的时候,那只小猪,还被她剪下来带走了,一直夹在她最喜欢的一本小人书里面,慢慢的,她长大了,不喜欢看小人书了,也就把那只小猪给忘了。
最有杀伤力的不是淡忘的回忆,而是分毫不差复刻在眼前的回忆,时光似乎一步都没有向前动过,姐姐只有妹妹,妹妹也只有姐姐,她们在拥挤的小床上拥抱,看着对方的眼睛,说要永远永远在一起。
简熙的视线定在那张报纸上面,一样的位置,一样生动可爱的小猪,她真的有一瞬恍惚,一切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