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被冻硬,踩在脚底咯吱咯吱的,云枝一个不稳,被简熙拉到怀里。
“小心点。”
云枝身子软绵绵地靠在简熙怀里,她脸很热,人很乏,她就像这衰败的小镇,空洞,疲惫,迟缓,繁华落尽。
“小简,我走不动了,你背我,好不好?”
简熙看了眼手上拖着的行李箱,“可是,我们还有行李,不方便。”
云枝顺直的黑长发凌乱地披散,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毫无血色的下颌线条,她深深看着简熙,糊涂着,清醒着,坚定着,犹豫着,绝望着,期待着。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从袖管伸出来,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下蜿蜒,云枝的手目标明确,是朝简熙的眼角。
因为那里有令她心疼的湿润。
“妹妹,姐姐背了你那么多次,你就背姐姐一次吧。”
妹妹,我只是对你不好了一下,就一下,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
她的手在简熙眼角反复摩挲,拭去愈发泛滥的水痕。
简熙一边哭,一边拒绝云枝小小的请求,不动声色地躲开她为自己擦眼泪的手。
“走吧,我扶着你,慢点走,可以的。”
她不愿意去背云枝,无论云枝曾经背过她多少次。
她不愿意去原谅云枝,无论云枝曾经对她有多好。
不失落是假的,但云枝依然很开心,至少妹妹愿意扶着她,不管这条路走得有多艰难,不管她们爱得有多痛不欲生,妹妹都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这样就够了,真的够了。
走在熟悉的环境里,被遗忘的记忆怎么就接踵而至,简熙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挽着云枝,每往上走一级台阶,过往那些甜蜜记忆便混乱地从脑子里钻出来,和那个被伤害的自己打架,痛意从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出,在她听到云枝破碎喘息声的时候。
“累吗?”简熙问。
“不累。”
“我想问你的是,做我的姐姐,累吗?”
云枝的表情就是答案,她不关心自己的情绪,此时此刻,她只想反问简熙一句。
“小简,做我的妹妹,累吗?”
云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又瘦了回去,和简熙同款不同色的大衣都撑不起来了。
简熙为什么没有再用心照顾云枝的身体。
因为云枝把简熙好好看一看后发现,简熙瘦得比她更厉害,脸色和她一样苍白,金发褪色成干枯的黄色,发根也很久没有补过了。
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了,怎么会再有精力照顾云枝。
衰败的楼道里,手电筒的灯光把她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光太暗了,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们的视线依然固执地停留在对方脸上。
一个渴望着一丝可笑的爱。
一个坚守着一丝可怜的恨。
她们几乎是同时叹口气,谁都没有直面这个问题。
怎么说,如何说。
爱了恨了,不是一两年,不是三五年,是她们整个人生,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而苍白,姐姐的脑袋无力地垂着,妹妹的眼睛无神地睁着。
一步是你追我赶地踉跄,又一步是相互地拖拽,凹凸不平的台阶和狭窄的楼道像她们纠缠在一起的坎坷命运,两个人分开走,会好走些。
但分开对她们来说是血肉相割的痛,于是她们心甘情愿地彼此消耗,更用力更紧密地抓紧对方的手,泪流满面地成为对方无法割舍的负担。
这段两个人一起的路太长了,太难走了,但她们还是一起走到了尽头。
门板很脏,简熙倚靠着冰冷的门板,云枝则是靠在她怀里,从兜里摸出来钥匙,捅进锁眼里,反反复复拧了好几圈,“咯吱”一声,门开了。
简熙勉强用后背顶开门,撞开的门板回弹时,她用手掌给控制住,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视一遍熟悉又陌生的老房子,最终定格在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的云枝僵硬的背影上。
回家了。
她们,终于回家了。
屋子前几天刚被打扫过,灰尘的味道很轻,空气却很粘稠,因为她们的呼吸都很重,疲惫不堪的云枝深陷在窗前那把木头椅子里,那是家里为数不多还算像样的家具,老木头在岁月侵蚀下散发出受潮腐朽的味道,刺激着喉咙,她咳了一声,朝简熙招了招手。
“小简,干嘛傻站在那里啊,快来姐姐身边坐。”
简熙倚在入口的墙面,朝云枝摇了摇头,“我站在这里就好。”
环境的影响太重要了,她们在这里几乎没有不快乐的记忆,简熙看着云枝,然后就看到了很多很多个云枝。
手忙脚乱喂她吃奶粉的云枝。
趴在小小的窗台上写作业的云枝。
累到满头大汗给她煮饭的云枝。
在她生病时急得团团转的云枝。
耐心教她识字的云枝。
一年四季除了校服没有其它合身衣服穿的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