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被那反驳压制住的怀疑中,贝拉抽过一张桌上的备用纸,羽毛笔沾墨。
“咱们还是来讨论一下,答谢会的具体安排吧。”
在纸上画条时间轴,写上21、22,“答谢会时间是7月22号,仪式核心环节是请勋贵们参加工厂剪彩。”
“剪彩是什么啊?小姐。”
“是一种开工仪式,具体步骤我已有一些想法,你们有更好的想法可以补充替换。22号中午,由德比伯爵拉响工厂蒸汽汽笛,宣告纺织业的蒸汽时代降临;由康沃利斯勋爵用金剪剪断首匹自动织布机织出的布匹,也就是‘剪彩’,莫宁顿伯爵和巴林爵士各取一块火种点燃锅炉,象征工业薪火相传。最后是所有宾客各取一齿轮装入传动轴,象征大家是一体共利。”
希斯克里夫眸光复杂,“贝拉,你真是比那些议员,还会作秀。”
她没有理这调侃,正色道:“希斯,你更了解内情,把德比伯爵安排在康沃利斯勋爵前,合适么?另外,他们在议会的立场,没有什么政见冲突吧?以及,当天可以叫记者么?”
“呵,贝拉,你总算问了几句有用的。德比伯爵放前面可以,斯坦利家族是英格兰老牌贵族,树大根深,康沃利斯只是靠军功的实权派。至于政见,康沃利斯是皮特首相亲信,你非要邀请的那位莫宁顿伯爵,”希斯克里夫挑起眉毛,嘲弄地勾起唇角,“虽然皮特根本和他不熟,但他似乎自认为是皮特党呢。至于德比伯爵,虽然不是皮特的人,但因为要支持《印度法案》,至少不是福克斯的人,所以没什么核心冲突。”
“至于记者,就算他们不介意,也别叫。”
“好,”贝拉没有问为何不能叫,她相信这人对于潜在危险的嗅觉,“剪彩结束就是沙龙和答谢宴了,莫宁顿伯爵回函上讲,他和巴林爵士参加完剪彩和晚宴就离开,无须招待住处。希斯,伦敦那几位分别是几号来,几号走呢?”
“德比伯爵夫妇约克郡东部有城堡,不留宿,康沃利斯勋爵会提前一天来,呆三天两晚。威尔金森因想和康沃利斯谈点生意,22号会留宿一晚,约翰一样。”点点她正在写的那张纸,“接待的地方你打算设在哪里?画眉庄园么?哼,画眉庄园也许在吉默屯算好宅子,但还远远不够格接待康沃利斯。”
“我没打算用画眉庄园,就算够格也离得太远了,不能叫勋爵太奔波。给你个任务希斯,就在约克郡西部,租一座你认为够格的庄园,来接待康沃利斯勋爵,但你要尽快,给我留出筹划沙龙、答谢宴、以及准备接待康沃利斯勋爵的时间。”
“你要准备什么?”
“德比伯爵夫妇喜欢植物,沙龙和答谢宴会有植物的元素。至于21号接待康沃利斯勋爵嘛,不是痴迷东方艺术么?那我就让他好好感受一下,”她冲他狡黠地笑,“神秘的东方文化。”
*
约克郡的七月潮湿多雨,考尔德河谷因地势起伏,尤其如此。
云层从西面的奔宁山脉压来,层叠缝隙间透出灰白的光。潮湿腥气的河风裹着泥煤味道,在河谷地盘旋,高而密的草在风中簌簌倾斜。
“小姐,你别紧张,”南希搓搓贝拉僵直的胳膊,“你都练了两周了,一定没问题的!”
被她一安慰,更紧张了,贝拉看向身侧人,“希斯,你确定康沃利斯勋爵喜欢东方文化?确定他见过很多东方物品?”
“确定。”希斯克里夫垂眼回看她,将她被南希拽下去些的领口扯回原位,“你不是自己一个人,都敢去德比伯爵府么?那胆量去哪里了?”
“作为客人哪怕有唐突的地方,是很容易被原谅的,但作为主人招待不周,只怕会被诟病。”
“他是个军人,没那么矫情,就你那莎士比亚式的语言风格,拿腔拿调的样子,矫揉造作的态度,接待他足够了。”
“呵,真是
谢谢夸奖了,希斯。”
远处传来闷雷的隆隆声,也带来了远方的马车。
车夫勒住缰绳,两匹毛色油亮的诺曼纯血黑马嘶鸣着落了蹄,刷着松脂清漆的黑檀木车厢,在阴天泛起幽光。
镶嵌勋爵家族纹章的车门打开。
一个魁梧的中年男人缓步下来,他穿着深色双排扣礼服、蕾丝领结与及膝马裤,腰间佩剑,胸前挂满勋章,镶银柄手杖嵌着印度宝石,圆脸宽下巴,鼻梁很高,戴着白色假发,眉目冷峻,但眼神是和气的。
希斯克里夫敬个礼,“约克郡第三十三步兵团退役骑兵士官索恩,恭迎总督阁下!”
“稍息,卡特!”康沃利斯褪下白手套,拍向标准军姿的希斯克里夫,“好小子!看来约克郡的肥羊肉没糟蹋了你的身体。”
说罢主动拥抱了他,相视笑起来。
不论是希斯克里夫称呼康沃利斯未到任的总督职称,还是康沃利斯破例的拥抱,都显示这二人非同一般地亲近。
既然无须避讳,贝拉也不再紧张,上前献上花束,“尊敬的康沃利斯勋爵大人,考尔德河谷欢迎您,万分感谢您莅临寒舍,愿约克郡的花香能慰藉您旅途的疲累。”
“贝拉,你好呀,”康沃利斯接过花束,递给身后下车的仆从,似笑非笑地观察着她,“我可是早就知道你啦,今日算是见着真人了。”
希斯克里夫和勋爵说她什么了,怎么就早知道了。
“能给您留下印象,是我的荣幸勋爵大人。”
康沃利斯哈哈笑了两声,“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可不见得是好事呢,贝拉。”
“将军,”希斯克里夫打断二人,“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是我的马车带路?还是?”
“我坐你的车,叫我车夫跟着你。”
坐上马车后,南希给康沃利斯献上茶水,康沃利斯润了润嗓子,抽出腰间别着的一条镶金马鞭,给贝拉展示。
“看呀,这就是你未婚夫在斯坦利的赛马场,为我赢下的金马鞭啊!就像他当年为我冲锋一样!没有他,我的骑师帽早就被法国人当战利品啦!等明天斯坦利和韦尔斯利他们来了,我要再好好炫耀一下!”
那金鞭在阴天昏暗的光线里闪着耀眼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