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斯在里面么?”
南希心照不宣地撇撇嘴,“在的夫人,你们跟我进来吧。”转向门口的看守,“没有邀请函的一个也不许放进来!千万守死了!”
三座混凝土砌筑的灰色大厂房,整齐平行排列,泛着雨后潮湿的深青色。每一个都足有三十个马厩连起来那么长,十几扇方窗嵌着铸铁格栅,透过玻璃能隐约看见里面成排的皮质传动带。
一路走着,埃德加问了不少,南希简略通俗地回他。
“耐莉也在么?”
“是的夫人,艾伦姐去布置新品发布会场了,有几个需要展示的样品,亨利昨天晚上才赶出来。”看她表情应是不大明白,“总之,她在忙。”
走过最后一座厂房,再走过四十英尺高的蒸汽锅炉房,左拐,一栋乔治亚风格的红砖楼映入眼帘。
楼前宽阔的草坪上,停着六驾奢华的马车。
“剪彩仪式要半小时后,小姐和希斯先生正在一楼的茶歇大厅陪贵客们呢,一会儿进去,如果他们脱不开身,我就先陪着先生夫人。”
林顿有些局促地点点头,凯瑟琳深呼吸着挺直了腰板,提起了裙摆。
“茶歇大厅是小姐自己设计布置的,”南希压低声音,指着镂空雕刻的拱形门楣,“按着在印官员的审美,采用孟加拉风格融合莫卧儿遗风,这风格极适合绿植装饰呢。”
“南希,你现在说话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嘿嘿,可能是和小姐呆久了吧,夫人,小心门槛。”
一进大厅,就听到了轻松舒缓的音乐,是亨德尔的《水上音乐》弦乐合奏。
足足有三百平的大空间,铺着彩绘的大瓷砖,花窗玻璃将大吊灯的两百支鲸脂烛光,折射成彩色光斑,与墙上挂的莫卧儿细密画色彩呼应着。
沙发绷着帕伊斯利纹印花棉布,黄铜镶嵌的黑檀木椅,腿部仿象足造型。壁纸是棕榈叶纹的,整个空间都是孟加拉的靛蓝、姜黄、赤陶红,极富异域风情。
凯瑟琳还想进到更深处去,埃德加却止步在离门口不远的茶歇桌边,不肯走进了。旁边是半人高的镀金塔架,上摆着铅晶浅碟杯垒成的香槟酒塔,各样精致点心,醒酒器里斜躺着酩悦香槟。
这样的桌子,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
“噢,亲爱的,你在怕什么?求你不要这样,别给我丢人!”
“夫人,您别喝酒,”南希去热饮区端来咖啡,“这是印度马拉巴尔咖啡,很醇香的。”
凯瑟琳接过,四下张望着,终于在一盆植物后,几个穿着极讲究,举止极优雅尊贵的绅士身侧,看到了她要寻找的身影。
希斯克里夫今天穿着雪白的衬衫,黑色暗纹马甲紧裹住精窄腰腹,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冷冽贵气。
因着布料清透,能窥见那绷紧的肌肉线条,袖口卷起,露出的小臂青筋隐现。此刻他正一手执酒杯,一手漫不经心扯着领结,肩胛骨随着动作在丝绸下滑动。
“好了,南希,你去忙好了,我们去找希斯!”凯瑟琳拉着埃德加走进去,冲希斯克里夫挥手,“希斯!”
他完全没听见般,眯着眼盯看着斜前方,顺着他目光看去,在一大面植物墙前,有三个聊得正开心的人,其中有张他们熟悉的面庞。
贝拉今天穿着酒红色收腰塔夫绸长裙,裙身如勃艮第红酒顺着身体曲线倾泻,衬得白皙的她光彩夺目。
“噢,天呐,贝拉今天太美了凯西!林顿家的小姐竟然如此美丽。”埃德加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看呐,她旁边就是德比伯爵夫人么?夫人可是苏格兰第一贵族汉密尔顿公爵之女啊,即便站在如此贵女身侧,贝拉也毫不怯场啊。”
“好了埃德加,不要叫人知道你没见过世面吧!”凯瑟琳更大声地喊了声,“希斯!”
希斯克里夫转向她,愣了两秒,同身侧一位五十多岁的绅士说了什么,冲二人走来
“这些盆是本地的红陶盆,约克郡韦克菲尔德窑产的,里面是约克郡特有的变种,宽叶石楠。窗边那些花架上,倒是进口的花种,是来自东方的山茶花和茉莉。”
“噢,亲爱的贝拉,这花的幽香,在这里站着都能闻到呢!我可以带些花种回伦敦么?”
“当然可以夫人,早就给您备好了呢。”贝拉用手势将她目光引回植物墙,“墙上的是沼生龙胆,悬垂着的是铁线蕨,这里是灰岩虎耳草,老鹳草,不是什么珍稀培育植种,都是我在这周边采来的,夫人。”
“亲爱的贝拉,没有比大自然更好的培育了,你真是拥有一颗灵巧的心,”伯爵夫人摸着植物墙上被涂成绿色的突起,“你竟想到用废弃纺锤改造成蕨类固定夹!”
“请原谅我的僭越,”贝拉笑看着她,“我也是偷师学艺,受了您标本固定方法的启发呢。”
“是么?”一旁的莫宁顿伯爵极有兴趣地挑起眉毛,“那下回我去拜访时,夫人可要赏光,也叫我学习一下。”
三人相视一笑,贝拉余光瞥了眼不远处,挑起眉毛。
“亲爱的,贝拉简直像个女王。”
“好了埃德加,你的女王妹妹甚至都没有看你一眼。”
希斯克里夫也嘲弄地笑看他,“怎么?埃德加,这三年你还没习惯她的变化么?”
“不是的,希斯!”凯瑟琳抢说道,“她不是在你离开的三年里变化的!她是,是从你回来的那一天变得!是一天之内完全变了呀!”
希斯克里夫蹙起眉头,那双深眼睛再次地看向那明艳身影。
那三人又火热地聊了会儿,伯爵夫人忽说了什么,被侍应生领出去了,莫宁顿伯爵凑近贝拉耳语后,走向了希斯克里夫刚离开的位置,贝拉看向他们,走来。
她和埃德加凯瑟琳打过招呼,看向他,不等她开口,希斯克里夫便嘲弄道:“想问我为什么不陪重要客人,却来招待你乡下来的哥哥么?”
埃德加因这羞辱的话头垂得更低了。
“哼,想多了,我只管得了自己如何行事,哪里管得了你。另外我要提醒你,你也出自乡下,希斯先生。”
“瞧你这副做作样子,你眼中的贵客,这次来可都带着目的呢!但那目的里,绝少是因你的,伊莎贝拉。”
“德比伯爵的家族在孟加拉拥有靛蓝种植园,担忧皮特的《印度法案》会缩紧他的口袋,来探康沃利斯口风的。巴林爵士也是为了渗透印度的金融业务,刚刚承诺要为印度驻军建立专属外汇结算通道呢。”他冷笑着盯看她,“啊,和你聊得火热的那位,更是指望着此行能攀上康沃利斯,好上首相的大船呢!”
“恩,明白了,其实几个人都是为康沃利斯来的。”
“不然呢?你还真的以为他是喜欢你,大老远来支持你的?你是有多大脸面,伊莎贝拉?”
贝拉无所谓地笑笑,“不必说他们是勋贵议员了,就算是‘未婚夫未婚妻’,不也是互相利用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