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福州府的喧嚣与咸湿的海风被远远抛在身后。
卫莲披着一件灰扑扑的长袍,压得低低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也隔绝了车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
这一路上,徐娇娇的嘴就没歇过气,她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卫徐记”在福州、泉州、兴化攻城掠地并用新奇口味征服东南饕客的过程。
话语间她力大无穷的手掌不时兴奋地拍打着卫莲的膝盖,也得亏卫莲如今这具躯壳早已被暗物质淬炼成了钢筋铁骨,并不会因为徐娇娇的“暴击”受到创伤。
“小卫啊,你是不知道,听澜那小子每次过来查账眼睛都快长到账本上了!啧啧……以前视金钱为粪土的公子哥,现在整个一掉钱眼里的俗人!”
徐娇娇咂着嘴,脸上却流露出堪称慈祥的笑容,“不过也好,总比当年你‘走’了之后,他那副丢了魂的鬼样子强。”
卫莲沉默地听着,微微侧了下脸,目光投向车窗外飞掠而过的树影。
又行了几日,两人终于抵达了襄阳府境内。
马车刚在城西一处巷口停稳,徐娇娇就迫不及待地挤了出来,拽着卫莲走进路旁一家成衣铺。
再出来时,卫莲身上那件长袍就换成了一件材质细密的深青色斗篷,兜帽边缘还垂着一圈半透的薄纱,将他面容遮蔽得更加彻底。
“这叫惊喜,懂不懂?惊喜!”徐娇娇搓着手,两只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已经看到了卫听澜目瞪口呆的模样。
她凑近卫莲耳边,压低了声音,“待会儿跟紧我,甭说话,就当是我店里新招的伙计,听澜那小子精明着呢!”
南漳王府的朱漆大门气势森严。
徐娇娇已是熟客,守门房的几个护卫一见她那标志性的魁梧身形连问都没问一句就满脸堆笑躬身放行。
为那护卫扫了一眼徐娇娇身后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伙计”,但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庭院深广,回廊曲折。
卫莲步履无声地跟在徐娇娇身后,斗篷隔绝了他大部分的视野,只能看见脚下光洁的石板路和两侧修剪整齐的花木。
空气里萦绕着淡淡的檀香,沉静,却也透着一股高门大户的威压。
打斗时的呼喝与兵器碰撞声从远处的演武场中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的氛围。
场地开阔,青砖铺地。
场中那人身着天水碧织金箭袖劲装,身形挺拔,手中的玄铁折扇开合不定,时而如灵蛇吐信,点向对手关节要穴,时而又化作一道乌沉光轮,出凌厉的破空声横扫格挡。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带着久经锤炼的全局观与力量感,再无昔日的花哨做作。
地上已躺倒了三四个精壮的汉子,个个汗透重衣,气喘如牛,显然是被放倒的陪练。
卫莲的目光穿透薄纱,落在那人身上。
是卫听澜。
徐娇娇所言不差,那张脸仍是俊朗温润的,五官轮廓亦是旧时模样,但眉宇间那份跳脱飞扬的少年意气已被一种深潭般的沉稳彻底取代——锦衣华服依旧,内里却已淬炼成了真正的南漳王。
卫莲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看到卫听澜那张看似与六年前变化不大实则脱胎换骨的脸,他心中涌起一股既欣慰又复杂的情绪。
“听澜!”徐娇娇蹦蹦跳跳,大嗓门一出,顷刻打断了演武场紧绷的节奏。
不远处,卫听澜攻势一收,玄铁折扇“唰”地一声合拢。
卫听澜转过身,循声望来,目光在触及徐娇娇的瞬间软化下来,唇角习惯性地向上弯起,露出一个温润如玉的浅笑,似时光倒流,依稀又有了几分当年那个风流世子的影子。
“娇娇?”他显然有些意外,眉梢微挑,迈步迎了上来,声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微喘,“福州那边不忙?怎么有暇跑我这襄阳来了?莫不是卫徐记的账本出了纰漏,要劳烦你这大掌柜亲自押送?”
他随意扫过徐娇娇身后那个裹在斗篷里沉默垂的身影,只当是随行的伙计,并未过多停留。
“哪能呢!”徐娇娇豪气地一挥手,顺势拉着卫听澜往场边石桌走去,“想你了不行?过来看看你这位大股东!”她一边说,一边拼命朝卫莲使眼色。
王府丫鬟训练有素,很快奉上了清香四溢的热茶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徐娇娇大大咧咧地坐下,抓起一块桂花糕填进嘴里,卫莲则依照徐娇娇拟订的“剧本”,像个真正的伙计般纹丝不动地侍立在徐娇娇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卫听澜端起青瓷茶盏,吹了吹浮沫,目光却再次瞥过那个默不作声的“伙计”——对方站得笔直,透着一股与寻常伙计截然不同的沉静,甚至是……一种处变不惊的淡漠。
一缕突如其来的疑惑在他温润的眼底悄然滑过,总觉得这伙计的身形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但他随即自嘲地摇摇头,只道是自己多心了。
徐娇娇努力找着话题,从福州的梅雨聊到泉州的渔获,又从刚开不久的分店聊到新招的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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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听澜含笑听着,偶尔应和几句,言辞间尽显一个成熟藩王的稳重与圆融,再不见当年那个嚷嚷着要快意江湖的少年任性。
然而,他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沉默的影子。
终于,徐娇娇状若无意地提到了那个地名:“对了,听澜,你最近……是不是又上武当山了?”她眨巴着眼睛,努力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