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民的罗盘:崖缝里的坐标
年深秋的绵阳龙门山脉,晨雾还没散尽,猎户老杨就被一阵奇怪的脚步声惊醒。他抄起猎枪躲在门后,看见五个穿中山装的人踩着露水走来,帆布包上“地质勘探”四个字被树枝勾得毛。领头的年轻人戴眼镜,镜片上沾着泥点,递过来的烟卷还带着成都卷烟厂的薄荷味。
“老乡,想找个能挡得住飞机的山坳。”年轻人说。老杨叼着旱烟袋打量他们——手比山核桃还嫩,鞋却磨出了洞,不像勘探队,倒像逃荒的。但他没戳破,领着他们钻进了最深的峡谷。
“这疙瘩叫‘老鹰嘴’,”老杨用烟杆指着三面悬崖,“当年红军在这儿藏过粮,飞机扔炸弹都炸不着。”他扒开崖边的灌木丛,露出块青石板:“这是‘望星石’,天晴时能看见北斗,准得很。”后来,这块石板成了导弹测试场的基准坐标,科研人员在上面刻了条十字线,误差不过o度。
老杨成了科学谷的“活地图”。科研人员要在山坳里建实验室,他带着三个儿子砍了三天三夜,劈出条能过板车的路;暴雨冲毁了通往基地的木桥,他教大家用楠竹编筏子,竹篾要选三年生的,说“这样才经得住导弹零件的重量”;甚至连电机该埋在哪,他都有讲究:“得在背风的崖下,不然冬天下雪冻住油管,机器就成了哑巴。”
年冬天,红旗一号要在山里做低温测试。凌晨三点,老杨揣着瓶烧酒领路,雪没到膝盖,他走几步就用砍刀在树上做个记号。“往左拐,那边有片松林,能挡挡雪。”他回头喊,呼出的白气在手电光里散开,“再往前走三里,有处温泉眼,机器冻住了能去那儿化冻。”那天,测试设备果然在温泉边派上了用场,数据比预期还稳定。
科学谷的档案室里,存着一沓泛黄的纸条,都是老杨用木炭写的。“明日卯时,西风转东南,宜放线”——旁边有科研人员的批注:“年o月日,依此时间测试,导弹稳定性提升”。“老鹰嘴南坡,辰时多雾,巳时雾散”——对应的测试记录里写着:“避开雾段射,命中率提高”。
老杨的儿子杨建军,后来成了基地的司机。他开车从不用导航,全凭父亲教的“山形记忆法”:“看见‘笔架山’就左拐,望见‘卧牛石’就右行,比仪表盘准。”有次运送导弹陀螺仪,半路遇上塌方,他凭着记忆绕到一条猎人走的小道,准时把设备送到测试场。“我爹说,路是人走出来的,就像导弹的弹道,看着难,找着规律就顺了。”
年红旗七号定型那天,老杨已经岁了。他让孙子背着去看射,导弹升空时,他突然对着山坳喊:“红军同志,你们看,咱们的‘铁鸟’飞起来了!”声音在山谷里荡开,像一声迟到了三十年的回答。
二、针线里的参数:布帛上的图纸
张淑敏的缝纫机,是年从成都旧货市场淘来的“战利品”。作为中物院资料员,她的办公室在山洞改建的档案室隔壁,缝纫机咔嗒咔嗒的声音,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在一起,成了科学谷最特别的“背景音”。
“王工的袖口又磨破了,”她拿起件工装外套,对着灯光照了照,布面上的经纬纹路看得清清楚楚,“搞计算的人,袖口得缝三层布,不然算盘珠子磨得慌。”她的针线笸箩里,除了顶针、剪刀,还躺着几支不同颜色的钢笔——红笔标重要数据,蓝笔写备注,铅笔打草稿,就像她缝补时用的线:粗线缝耐磨的部位,细线补容易勾挂的地方。
o年红旗二号试射前,图纸突然不够用了。苏联专家撤走时带走了大半资料,剩下的草图被雨水泡得模糊。张淑敏看着科研人员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小时候母亲绣嫁妆的样子——复杂的花纹记不住,就用不同颜色的线绣出轮廓。
“我来试试。”她找出库房里的粗帆布,用红丝线绣弹道轨迹,蓝棉线标飞行参数,针脚的疏密代表数据误差:密针是误差小于,疏针是误差在-之间。最妙的是她绣的“干扰区”——用黄线绣成波浪形,像极了雷达屏幕上的杂波。
“这哪是布,是活图纸啊!”总工程师捧着帆布激动地说。测试那天,科研人员们把“布图纸”挂在临时指挥部的岩壁上,红丝线在油灯下闪着光,像条指引方向的路。后来,这“布图纸”成了紧急情况下的备份,比纸质图纸更经得住山里的潮气,张淑敏也得了个外号:“绣花资料员”。
她的缝纫机抽屉里,藏着个铁皮盒,里面全是从工装上拆下来的碎纸。有次缝补钟山的外套,从口袋里掏出半张写着公式的烟盒纸,边角都磨圆了;给李薰补裤子时,现裤脚卷着张演算草稿,上面还沾着窑炉的黑灰。“这些纸比宝贝还金贵,”张淑敏把碎纸按日期拼起来,粘在硬纸板上,“说不定哪块就是解开难题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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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冬天,张淑敏得了严重的关节炎,手指肿得握不住针。她就让刚上初中的女儿帮忙穿线,自己口述怎么缝:“这块要斜着缝,像导弹的尾翼,得有角度才稳。”女儿后来考上了成都纺织高等专科学校,专门研究耐磨面料,她说:“我妈总说,工装的质量,能影响科研人员的心情——穿着舒服了,脑子才转得快。”
oo年,中物院整理旧物时,现了张淑敏的“布图纸”。帆布已经泛黄,但红丝线绣的弹道依旧清晰。文物专家说,这上面的针脚误差不过o毫米,比当时的某些绘图仪器还精准。“她用针线丈量的,其实是科研人员的初心。”讲解员每次说到这儿,总会指着展柜里的顶针——上面的划痕,像极了导弹飞行的轨迹。
三、食堂的方程式:锅碗里的弹道
王师傅的食堂,是科学谷的“能量补给站”。凌晨四点,当科研人员还在算数据时,他已经在灶台前忙活了。蒸笼里的馒头要得“像云朵一样暄软”,泡菜坛里的青菜得泡足三十天,“酸得能提神”,连熬粥的小米都要挑颗粒饱满的,“这样熬出来的粥才养人”。
他有本磨破了皮的“科研食谱”,封面上写着“吃饱了才有力气搞科研”。第一页是钟山的专属菜单:“忌辣,早餐要小米粥配煮鸡蛋,熬夜后加碗南瓜汤——养胃。”第二页记着李薰的喜好:“无辣不欢,试验失败后必须吃回锅肉,要多放蒜苗——他说‘蒜苗辣得够劲,能冲掉晦气’。”最后一页是给年轻人的:“加夜班时,馒头要多放酵母,得比平时大一圈,扛饿;凌晨三点送趟红糖姜茶,驱寒。”
年原子弹爆炸成功那天,食堂杀了头猪。王师傅做了满满一大锅回锅肉,肉片切得比平时薄,蒜苗放得格外多。“今天的肉要炒得‘火重’点,”他边颠锅边说,“像咱们的导弹,得有股子冲劲!”科研人员们蹲在地上捧着搪瓷碗吃,有人吃得太急,烫得直哈气,眼泪却掉了下来——那是激动的泪。
年红旗七号攻坚期,王师傅创了“三班饭”制度。凌晨四点的“启明星粥”是小米粥配咸菜,“让刚熬完夜的人垫垫肚子”;中午的“冲锋面”要加牛肉和青菜,“吃饱了好下午接着干”;深夜的“守夜包”是萝卜丝馅的,“好消化,不耽误算数据”。有次他现算法组的年轻人总吃泡面,第二天就支起个小锅,半夜煮起了酸辣粉,“比泡面有营养,辣劲也够,提神!”
最绝的是他的“安慰餐”。有次导弹测试失败,团队垂头丧气地回食堂,谁都没胃口。王师傅没多问,端出一大盆翻砂肉——四川传统甜食,用五花肉裹着白糖炸得金黄。“甜能解苦,”他给每个人碗里夹了一块,“就像你们搞试验,失败一次,下次就离成更近一步。”那天,平时不爱吃甜的工程师们,把一盆肉吃得精光,有人抹着嘴说:“王师傅,下次失败了还来吃这个!”
他的灶台边,总放着个小本子,记着谁胃不好,谁爱吃辣,谁对韭菜过敏。有个叫小张的年轻工程师,老家在北方,吃不惯米饭,王师傅就每天给他留两个馒头;有位女研究员怀孕了,想吃酸的,他就特意腌了坛酸豆角,“比外面买的干净”。“这些娃远离家,我得让他们吃得像在家里一样。”王师傅说这话时,正给馒头屉盖上棉布——那是张淑敏用边角料拼的,上面绣着颗五角星。
o年王师傅退休时,科研人员们给他送了块匾,写着“弹道后勤部长”。他摸着匾笑:“我哪懂什么弹道?我就知道,锅碗瓢盆里也有大学问——火候不到,菜就不香;人心不齐,事就不成。”
四、孩子的导弹:泥巴里的梦想
科学谷的子弟小学,有块特殊的“试验田”。操场角落的沙坑里,常年堆着黄泥巴,孩子们在这里玩“造导弹”的游戏——用泥巴捏弹体,找根竹棍当尾翼,晒干后刷上红漆,再用粉笔画条“射线”,就能玩一下午。
赵宇是“泥巴导弹营”的任“营长”。他祖父是车工王大贵,总教他:“导弹的尾翼要斜着安,不然飞不远。”所以他捏的泥巴导弹,尾翼总比别人的多倾斜五度。有次他把祖父的游标卡尺偷出来量泥巴弹,被父亲现了,非但没骂他,还帮他在弹体上刻了圈刻度:“这样更像真的。”
年红旗七号定型那天,学校组织孩子们去基地参观。当真导弹从眼前升起时,赵宇突然现,自己捏的泥巴弹尾焰角度,竟和真导弹一模一样。“爷爷没白教我。”他心里偷偷得意。后来才知道,祖父总在看他玩泥巴时,悄悄用手指调整泥弹的尾翼——那些他以为是自己琢磨的“技巧”,其实是老工匠的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