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将近,南城的湿冷像一层浸透骨髓的冰水,无声无息地包裹上来。
梧桐巷口的老梧桐树早已落尽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瑟缩着,家家户户的窗户却透出暖融的光,窗花新红,驱散着几分寒意。
时间在笔尖和屏幕的光影间悄然滑过,虽然隔着大西洋和十二小时的混乱时差,手机里塞满了林予冬从纽约来的视频碎片——中央公园覆着薄雪的蜿蜒步道、铅灰色哈德逊河上风雪中若隐若现的自由女神像、时代广场裹着厚围巾在霓虹灯下匆匆穿梭的人流、大都会博物馆礼品店里捧着缩小版帝国大厦模型的深蓝色毛绒熊……
这些带着异国冬日气息的画面成了江见夏刷题间隙里唯一的慰藉。
可看得越多,心里那点被强行按捺的想念就越是蠢蠢欲动。
热恋期的黏糊劲儿隔着冰冷的屏幕,终究像隔靴搔痒,越挠越心慌。
日历上的数字被她用红笔狠狠圈着,一天天倒数到大年初三——林予冬原定的归期。
然而东海岸新闻里那场肆虐的暴风雪,航班取消的消息不断弹出,像细小的冰针,一下下扎在她悬着的心尖上。
消息从前天开始就变得断断续续,视频更是渺无踪影。
江见夏握着手机,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拨过去的电话只有忙音。
担忧像藤蔓缠绕,越收越紧。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砸进厚厚的习题集里,可那些复杂的化学方程式和数学题,都模糊成了纽约冬日灰蒙蒙的摩天楼剪影。
腊月二十九下午,温语女士拖着采购归来的大包小包,风风火火地推开家门,带进一股室外的清冽寒气。
“夏夏!快,搭把手!准备过年啦!”
江见夏从书堆里抬起头,放下笔,揉揉涩的眼睛,迎上去接过妈妈手里沉甸甸的市购物袋。
里面塞满了红彤彤的对联、福字、崭新的碗筷,还有各种坚果糖果,沉甸甸地坠着年味。
“今年可真冷!”温语搓着冻得微红的手,呼出一口白气,把围巾解下来搭在椅背上,她指挥着江见夏,“先把窗玻璃擦擦,灰蒙蒙的,看着就晦气。待会儿一起把对联贴了。”
三人忙活起来。
江见夏踩着凳子,仔细擦拭着客厅那扇大落地窗的玻璃。
冰凉的湿抹布擦过,水痕蜿蜒流下,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渐渐清晰。
温语则忙着整理年货,拆开新买的碗碟,叮当作响。
空气里浮动着洗涤剂清新的柠檬味,还有新纸张特有的油墨气息。
江见夏的心却像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沉甸甸的。
每一次手机屏幕亮起,都不是那个期盼的名字。
“什么呆呢?”温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笑意,“擦干净点,亮亮堂堂过新年!”
“哦,好。”江见夏回过神,用力抹去最后一点水渍。
玻璃映出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脸。
贴对联是项大工程。
江见夏爸爸站在梯子上,比划着位置,江见夏在下面扶着梯子,递上剪好的透明胶带。
鲜红的洒金对联贴在门框两侧,“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墨迹饱满遒劲,瞬间点亮了略显老旧的楼道。
温语退后几步,叉着腰欣赏,满意地点头:“嗯,有年样儿了!”
忙完这些,温语又一头扎进厨房,准备过年的卤味。
江见夏回到自己房间,看着书桌上摊开的、只做了小半页的数学模拟卷,终究是叹了口气,把笔帽盖上。
手机屏幕依旧安静。
年三十这天,姑姑家早早打来电话,招呼他们过去吃团圆饭。
姑姑家离梧桐巷不远,穿过两个街口就到。
屋子里暖意融融,人声鼎沸。
大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
大人们推杯换盏,笑声洪亮,谈论着家长里短、来年计划。
几个年龄参差的小辈挤在客厅沙上,捧着手机或平板,春晚喧闹的背景音成了点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