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眼前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儿子李德裕相比,李吉甫是真的老了。
况且他是文臣,不像郭昕那样身体强健,近些年来为朝中事务劳神费形,也常觉精神不济、唯恐天不假年。
只是身为作风强硬的宰相,李吉甫不会、也不能将这一点表现出来。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自己的儿子。
而这个儿子,才刚刚做了一件让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大吃一惊的事。
他偷走了李吉甫书房中的那封已经写好了很久,但迟迟没有送出的奏折,还用自己的文字润色了一遍,拿去投匦了。
面对李吉甫的诘问,李德裕表现得十分坦然。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李吉甫问。
“自然知道。”李德裕说,“知道,所以才要做。”
“胡闹!”李吉甫摇头,“这是我身为冢宰应该做的事,你只是个年轻人,上这样的折子,天下人的唾沫就能直接淹死你。”
李德裕摇头,“阿爷错了。”
“何错之有?”
“正因为我只是个年轻人,现在身上连官职都没有,不管说出怎样惊世骇俗的话,也不过一狂生耳。”李德裕说,“阿爷是宰臣,反而说不得。”
李吉甫愣住,“你是为我……”
“不是。”李德裕打断了他,“既然这件事必须要有人去做,为何不能是我?”
李吉甫注视着自己的小儿子,他是那么意气风发、明亮自信,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需要估计,更没有什么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面对年轻人的锐气,李吉甫不由得由衷地发出了那一声感慨。
他已经老了,不只是身体,还有精神。
就在两三年前,他还一心想着“相天子,致太平”,迫不及待想要施展自己的抱负。可是现在,他连写好的奏折都要再三犹豫,不敢呈上了。
要不是今日,他还不会发现,原来自己已生了畏惧之心。
“阿爷的确老了。”李德裕听到那句话,非但没有宽慰他,反而肯定地点头,见李吉甫瞪眼,才道,“也该到了思量退路的时候了。”
李吉甫望着他,半晌才道,“阿爷的退路就是你们兄弟。”
李德裕默然。
李吉甫又道,“你现在就走,去洛阳给天兵修书,还有一线生机。”
李德裕正要答话,余光瞥见窗外,不由一顿,站起身道,“来不及了。”
俱文珍亲自来传旨,李吉甫父子自然要到阶前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