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如今也要死在你手里了。”沈银粟声音冰冷,江月闻言嗤笑一声,敛下眸中遗憾,昂首勾了勾唇,“是啊,他一死,我便会进京,届时只要叶将军选择了郡主你,这天下便是我的。”
“进京?”沈银粟闻声眼神顿了顿,微微抬眸看去,语气中带着不宜察觉的试探,“进京之路并不简单,你倒是有自信。”
“进京有何难?朝中余下的不过是一群负隅顽抗的残兵,还能抵挡我多久?”江月神色淡淡,“且等我进京,必将那前朝余孽杀尽,将那些挥霍无度的达官显贵的脑袋摘下来挂在城门上任人观赏,血洗那旧都城。”
江月冷漠的声音落下,沈银粟心中一颤,不等开口,便听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声,侧耳听去,方才听清那士兵声音里的畏惧。
“启禀主君,朝中战俘已经押至营中,请主君下令处置。”
“那林行等人可抓住了?”江月说着,视线似有而无地扫过沈银粟,听闻帐外士兵应下,不由得冷笑一声,猫一样的眼睛重新向沈银粟看去,“这林行也算得上郡主的师兄,如今落得这般下场,郡主要不要去瞧一瞧?”
这些日子里大营不断迁移,沈银粟被困住帐内,甚少能瞧见外面的景色,如今江月这话一出口,且不说她惋惜林行,心中的确有见他最后一面的想法,便是出去晒晒太阳也是值当的。
“走吧。”沈银粟颔首,“终究是故人,他落在你手中已没有扭转的余地,我如今去见他,算是送他最后一程吧。”
“我以为郡主会为他求个情。”江月闻言笑起来,俯首解下沈银粟脚腕上镣铐,听头顶女子的声音平淡中带着惋惜。
“我为他求情,你会放了他吗?”
“当然不会。”江月抬头,极难得明艳一笑,见沈银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早知你会如此,又何必同你多说。”
“郡主还真是了解我,若你我并非这般身份,我当真很希望和郡主成为朋友。”
江月轻轻笑着,扶着沈银粟的手走至帐前,帘帐拉开,是夺目耀眼的日光,数不清的战俘被绑在大营中间,蓬头垢面地跪倒在地,弯曲的脊背上遍布鞭痕。
军中一众将士默然地看着江月在面前走过,步伐停滞在一个血淋淋的男子身前,黑亮的眼微微眯起,朱唇上扬,嚣张又艳丽。
“林行,左右是死到临头了,我带了一位你的故人过来,也好让你安心上路。”
“江月,你一介女子,竟妄想谋权篡位,当真是痴人说梦,令人发笑。”
嘶哑的声音从男子低垂的头下发出,林行低伏着身子,肮脏不堪的脸几近贴到地面,鼻腔的血腥味恶臭难闻,方开口嘲讽一句,便见面前的一只绣鞋微微抬起,勾着他的下颚迫使他扬起头来。
“我是一介女子又如何?你还不是一样成了我的阶下囚,让我像训狗一样训着。”女人漆黑的眼中充斥着冷笑,声音不紧不慢,“不过我今日心情不错,懒得理会你的狗叫,郡主殿下既然想送你一程,那我也就不打扰了。”
话落,不等林行惊愕抬头,江月已转身离去,径直走到远处帐侧,转身倚在柱上,只远远地看着林行拼命挣扎的身子。
“师妹,小师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林行挣扎地蹭到沈银粟脚侧,记忆里清明澄澈的双目不知何时变得浑浊不堪,望向沈银粟的眼中泪光盈盈,却是藏不住的贪婪狠厉。
“师妹,你救救我,救了我,我想办法杀了江月这个女人,反正洛子羡已经要死了,到时候叶景策统领定安军,他称帝后,你当皇后,我帮你当皇后,好不好!好不好!”
“师兄,我并不在意你是否能帮助我当皇后。”沈银粟慢慢蹲身,手中的帕子擦拭掉林行脸上的污血,那双杏眼紧紧盯着面前之人愤恨的双目,声音轻缓惋惜,“师兄,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洛之淮,你之前……明明不是这般助纣为虐的人。”
“我……”林行咬牙一瞬,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半晌,那双清亮些许的眼睛重新被狠厉吞噬,几近癫狂地抬起头,对着面前女子大吼道,“因为他给了我机会!唯有他,才能让我一展抱负!这世上,谁不想功成名就,谁不想大展宏图!可是哪来那么多伯乐啊!我只是想建功!我只是想立业!我错了吗!”
“你没错,只可惜你的伯乐是洛之淮,而我却选择了洛瑾玉和洛子羡。”沈银粟的指尖离开林行的脸,长睫垂落,挡住眸中的苦涩,“师兄,无论对错,你我之间早已立场不同,横亘着无数的人命,师兄,若我今日替你求情,那我营下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算什么呢?沈银粟可以替你求情,小师妹可以替你求情,可是云安郡主不能,定安军的行军参谋不能。”
“那你呢……”林行双目赤红,“你是想当沈银粟,还是当云安郡主。”
“那要看师兄。”沈银粟反问,“你是想当师门里的楚衡师兄,还是当朝中的林参谋?”
“我……”林行呵呵笑道,面目狰狞癫狂,“我要做林参谋,我要当大官,我才不要当那披着君子的皮,实则一无是处,不受重视的楚衡。”
声落,林行猖狂大笑起来,唾液从嘴边流出,双目中滚落大滴大滴的泪珠。
“我在师门里服侍了师父那么久啊,他为什么不把兵法谋略交给我啊,他为什么要交给你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丫头啊,沈银粟,我嫉妒你啊,凭什么啊!凭什么啊!你知不知道在师门的每一天,我都想着如果你死了,师父没了传人,他是不是就会看见我。”
“原来当初师兄是这么想的。”沈银粟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师兄当年为什么没杀了我,那时我对你很信任,你想杀我轻而易举。”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林行瘫倒在地,身子一抽一抽的,分不清是哭还是笑,“可是你叫我哥哥啊,你叫我师兄啊!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像楚衡师兄一样的人啊!”
“小师妹,现在你看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吗?你还想像我一样吗?”林行咯咯笑着,“小师妹,也许我在排兵布阵上不如你,但是有一件事,你输得很彻底……”
林行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沈银粟想听他说些什么,却又不忍他狼狈地抬头,只得跪下身去,贴耳在他低垂的头旁。
“小师妹啊……”沈银粟听见林行轻轻叹着,“其实这些年我对你的照顾都是带着恨的伪装,我从来……从来都不曾真心关照过你,你这些年在我身上的情感,终究是付诸东流了……”
“师妹啊,在这所谓亲情上,你输得溃不成军……”
林行声音刚落,那瘫倒在地的身子突然暴起,嘶吼着向沈银粟扑来,不等沈银粟抬手挡住,却见面前银光一闪,大刀挥下,一个滚圆的头颅飞出,鲜血飞溅到沈银粟脸上。
耳边不断嗡鸣,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呼吸冗长又灼热。
黏腻滚烫的猩红液体在脸上话落,沈银粟愣了一瞬,直至那头颅停止滚落,方才颤抖地伸出手来,抹掉脸上的血,恍惚地垂眼向那死不瞑目的脸看去。
死了?死了。
一瞬间,就这样死了?
心脏仿佛骤然停止,沈银粟茫然地转身向江月看去,见那不远处的女子迈步走来,语气中满是嘲讽。
“林行这个人还真是聪明,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故意攻击你,逼得将士手起刀落,从而得到了最利落的死法。”
江月声音淡淡,指尖拂过沈银粟脸上的血渍,刚要吩咐士兵拿帕子来,便见沈银粟慢慢蹲下身,颤抖着手拂过林行圆睁的双目,片刻,落手,那双目终于紧紧闭上。
“他既选择的是成为林参谋,郡主又何必替他惋惜。”江月见状低低笑了一声,“郡主还不明白么,他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很多事情哪怕重来一遍,也不过是同样的选择,同样的结局。”
好比哪怕重新选择,楚衡一样会化名林行,为了建功立业而选择洛之淮,选择与沈银粟为敌。
好比哪怕重来一遍,洛瑾玉依旧会选择开城门,去为地上跪着的女子披上一件衣服。
人心如此,哪怕回溯千百次,也都是一样的选择,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