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嘲讽的看一圈先前说话的人,看他们都表情讪讪不吭声了,这才把目光放在撒泼的女人身上:“接着哭,接着闹,哪怕你叫来公安乘警来,依照法律也是我占理,是你先动手打得我,我是正当防卫。”
“你,你”她有条有理,神情淡然,一看就是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中年女人又气又急,看周围的人都不帮她说话了,正不知所措的时候,看到两个穿着乘警制服的人过来,立马哭嚎:“公安同志,你们可要给我做主啊”
“怎么回事?”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乘警,皱着眉头呵斥:“火车快开了,你们在这儿吵吵闹闹个什么?”
中年妇女立马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跟那乘警说了一遍,最后抹着眼泪道:“公安同志,我男人是咱们榕市煤矿矿场的挖煤工,他前段时间生了病,我带着三个孩子从老家来照顾他,他身体好了,我这才带三个孩子回老家。我男人为国家挖了十几年煤,落得一身病,我作为咱们广大劳动人民的家属,我没想着给国家增添负担,没有多买一张火车票占用国家资源,就想让三个孩子跟人挤挤就好,谁知道那个贱蹄子不分青红皂白动手打我和三个孩子,公安同志,你们都是青天大老爷,你们要给我一个公道啊!”
乘警嘴角抽了抽,有些头疼地看向站在中年妇女不远处座位的女人,这样的情况他见多了,最好的办法就和稀泥,因为这些不识字,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根本掰扯不清。
然而没等他开口,他身后一个身形高瘦的男人开口道:“女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丈夫是煤矿工人,是为国家做出贡献不错,但放眼整个华国,咱们四万万同胞,哪个不是在为国家做出奉献?大家都在奉献,大家都在吃苦,咱们就该有思想觉悟,不能抱怨,不能理所应当,要秉持延安精神,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不给国家增添负担。你舍不得花钱多买一张票给你孩子坐,咱们可以理解,可你不能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别人道德绑架,让人家给你的孩子让位置,人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欺负人,也得看人家乐不乐意。”
“你哪知道眼睛看见我欺负人了?!”中年妇女看说话的男人穿着打扮都像是城里人,长得还特别英俊,她眼珠子一转,张嘴嚷嚷:“你是那个贱蹄子的老相好吧?要不然你这么上赶着替她说话!大家伙儿都看见她对我动手了,我还不能讨个说法?”
肖窈眼神微妙地看向站在车厢门口的付靳锋,完全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节车厢,更没想到他会替自己说话。
周围的人才被肖窈怼的说不出话来,看中年妇女又想拉他们下水,一个个把脸转过去,当没听见。
乘警一看其他乘客的表情,哪里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无可奈何,板着脸对中年妇女道:“女同志,火车马上要开了,我劝你最好安分一点,不要惹是生非!你要不听,一直吵闹,我们乘警有权将扰乱公共次序的闹事者带离火车,交由我们兄弟单位的公安局进行关押处理。”
自古民就怕官,中年妇女也是,在她和大部分人的心目中,那公安局就是犯了事儿的人才去的,进去不死都得脱层皮,这会儿看没人替她说话,她也不敢再作妖,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几句,到底消停了。
付靳锋隔几排座位和人群,跟坐在车厢中间位置的肖窈遥遥相望。
他的车票是卧铺票,在上车之前,他在站台看见了坐票车厢的肖窈,出于对她的怀疑,他没直接走卧铺车厢,而是跟在她后面上了这节车厢,她和中年女人发生的冲突,他都看在眼里。
他对肖窈敏捷的身手和在石楼凶杀案中诸多可疑行动深表怀疑,怀疑她是间谍。
现在看她做事出格,毫不留情面,没有间谍人员该有的做事圆滑、小心谨慎的模样,他又再次怀疑,难道这个女人是真的力大无穷,身手比普通人好?
两人相望几秒,火车车厢响起了广播声:“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九点整,本次开往北京西站的火车即将出发,请各位同志坐到自己的位置,管理好自己的物品”
付靳锋收回目光,对身边的两个乘警道:“老刘、小李,多观察观察那个麻花辫女同志,她要有什么异常的举动,记得来我车厢找我。”
付靳锋在榕市公安系统响有名头,再加上他是北京人,他的爷爷身体不好,时常生病,他几乎每个月都要抽出一点时间,坐这趟火车回北京看望他的爷爷,这趟火车上的乘警都跟他很熟。
他很少让乘警关注乘客,一旦让乘警关注某个乘客,就代表着这个乘客有问题。
老刘两人面色严肃道:“你放心,我们会盯紧她。”
付靳锋点点头,回看又看肖窈一眼,什么都没说,转头去车子后头的卧铺车厢了。
肖窈看他离开,松了口气,自顾自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心里想着前几天从其他公安嘴里打听到的付靳锋身份背景,有些羡慕他能买卧铺车票,舒舒服服地躺到目的地去。
1965年的火车卧铺票通常供给出公差的办事人员,地方干部、各种十八级刑政公职人员,或者部队军人等等,普通人是买不到卧铺票,只能买硬座车票,熬坐到目的地。
肖窈习惯了后世的各种快车,要她坐在慢悠悠晃荡的绿皮火车上,好几天才到目的地,她只觉得生无可恋。
很快,火车发出三声呜呜呜的鸣笛声,在站台工作人员吹响警告不同车次的乘客远离火车的哨音中,火车哐当哐当,向着目的地行进
绿皮火车行驶的速度很慢,一路哐哐当当,从最开始能从车窗看见榕市随处可见的房屋,到渐渐驶出市区,车窗外全是大片平原田地,能看见许多人在地里劳动,再到离开平原,车子驶入一条又一条黑漆漆的隧道,钻出隧道后,两边全是翠绿树木的大小山脉,天色也从白天转到了晚上。
肖窈上车前大发雷霆,让挨着她坐的中年妇女,以及同车厢的人意识到她不是好惹的,她从上车开始就闭眼打盹儿,没人敢打扰她睡觉,她就从早上睡到了晚上。
当车窗外最后一抹残阳消逝,车厢里也响起了火车列车员,推着铁皮小餐车卖吃食的声音。
“瓜子花生汽水儿这位同志,麻烦你抬一下腿,谢谢。同志们,到饭点了,我们火车除了各种零嘴,还准备了许多盒饭,价钱不贵,不要粮票,有没有要吃盒饭的?”
中午已经有列车员卖过一次盒饭了,众人听到列车员卖盒饭,兴致都不高。
六零年代社会环境使然,大家伙手头拮据,出门在外基本都自带干粮,很少花钱去买火车上售卖的吃食,只为节约用钱。
不过凡是都有例外,有那出公差,家庭条件不错,又或者疼爱孩子的父母,总会买一些车上的吃食来吃吃。
肖窈自己不方便开火,又不想吃自己带的干粮,就对车上的盒饭很感兴趣。
当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列车员,推着餐车走到她所坐位置的过道时,她打着一个哈欠问:“同志,有什么口味的盒饭?”
女列车员连推两个车厢都没卖出去一份盒饭,一看有个漂亮的女同志问话,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先喊口号道:“人民铁路为人民,为人民服务!同志你好,今晚我们供应的盒饭有土豆烧肉盒饭、青椒肉丝盒饭、青笋木耳肉片盒饭,还有麻婆豆腐、番茄炒鸡蛋盖饭。前面有肉的盒饭卖三毛一份,后面的素菜盖饭卖两毛钱一份,都不要粮票。另外,我们还供应包子馒头窝窝头,包子一毛钱一个,馒头五分钱一个,窝头五分钱两个,也都不要粮票。除了这些我们还供应小面包、饼干、各种点心糕点酒类汽水儿,全都不要票,价钱只比外面的商店贵一点,不过这是我们国家给所有坐火车的乘客福利,错过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
火车上的盒饭都是用铝铁盒装的,盒子四四方方,一侧带一个可以折叠的把手,方便人们端着盒饭就地吃饭,人们吃完饭,要把饭盒交还给列车员。
列车员把饭盒都收好以后,拿到做饭的车厢,把饭盒都洗干净,用开水烫一遍消毒,沥干水滴以后再盛下一批饭菜。
列车员的小推车上,层层叠叠摆放着几十盒盒饭,散发出诱人的饭菜香。
乘客们闻到香味饥肠辘辘,有那自带干粮,不想多花钱买盒饭的乘客,就把干粮掏出来,拿上自己带得空饭盒或者水盅,到车厢连接处,接火车上免费供应的热水,就着干粮对付一顿。
肖窈站起身往餐车上看,盒饭堆上面有几盒没盖铝盒的饭盒,是列车员故意不盖的,目的就是想让大家看看饭盒里的饭菜是什么样儿。
那几盒被打开的盒饭,都是米饭垫底,上面放一层蔬菜,搭配着少量的肥肉肉荤,看起来就一般,反而是盒饭旁边一个小蒸屉上放着的包子馒头,又大又白净,看起来还挺有食欲。
肖窈不爱吃肥肉,看了一会儿,要了一盒青笋木耳炒肉片的盒饭,一个肉包子,两个小面包。
列车员收到钱,麻利地找零,还不忘提醒肖窈说:“同志,你吃完饭,记得把饭盒还我,不可以私自藏饭盒拿下车,你要不交饭盒,下车之前你得补饭盒钱才能下车,咱们火车上的饭盒都是定制的,一个饭盒得收五块钱。”
这是火车上的工作人员经历过不少乘客私藏饭盒的事情,铁道单位这才下的规矩制度。
肖窈表示理解:“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列车员推着餐车走了,车厢里的乘客也陆陆续续吃起各自的干粮。
挨着肖窈坐的中年妇女,也从自己的包里掏出几个黑面馍馍出来,分给三个孩子吃。
那三个孩子坐在她脚底下的行李上,主要是肖窈是不好惹的硬茬,中年妇女不敢再让孩子挤肖窈的坐位,又不愿意让三个孩子跟自己挤,于是就让三个孩子轮流坐在行李上。
三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坐不住,时常站起来又跑又跳,吵吵闹闹。
肖窈睁开眼,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眼神冰冷又锐利,像是在看死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