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里面有一封信,言说希望她能隐姓埋名,安然渡过余生,为寇家延续香火,除此之外还有八百两的银票,便当做是寇家人的抚恤金,聊表安慰。
寇颜当时气急,一口心头血便喷了出来。
她寇家原是江湖上人人尊重的世家,平白遭此横祸,家产尽数被没,人也只剩她一个,这区区八百两,区区八百两,作何弥补!
但气过了之后,她也知晓,吕奕那畜生是不会手下留情留她一命的,这八百两,是她的救命恩人留给她活命的。
她收下了这八百两,也记下了这份救命之恩。
后来,也是靠着这八百两,她在溪山中建了山寨,救下了其她五位姐妹,组织起了这样一帮人。
“你怎么会知道,你到底是谁!”寇颜疯狂挣扎起来,木材咯吱作响,使得堂内气氛陡然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一直负责记录的沐笙歌低垂眼帘,暗暗思索。
苏棋给她的情报中,并未详说寇颜到底是如何逃离武德司的,这在武德司中也是一件悬案。
可刚刚阿叶所说竟能引得寇颜情绪如此震变,那想来……必是和棠溪家有关才对。
仅仅片刻,她便想通了前因后果。
夜叶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冷静,你若诚心归降,我便告诉你。”
“归降?呵,就凭你?”
沐笙歌放下手中毛笔,一双琥珀眼眸清泠似水,嗓音幽凉:“能归降阿叶,是你们的荣幸。”
一旁的薛司晨有些异议:“何故让她们归降,我们不是都已经将人抓住了吗,五百七十八人,一个不少啊。”
夜叶确实叹息一声:“将她们送去官府,会有何后果?”
薛司晨默了。
以李守备对这些土匪的憎恨,必会一个不留,斩草除根。
“她们必死无疑,可她们罪不该死。”夜叶说道。
“可,剿匪,任务……”守在门边的古霜此刻也缓慢道出自己的疑虑。
“乔家军不会收一帮土匪,我们无权将其招安。”薛司晨冷硬地道出现实。
夜叶眸光熠熠生辉,“我没说就这样将她们招安啊。”
薛司晨不明所以:“那你的意思是?”
“劫狱。”沐笙歌脆声道。
尽管阿叶可能不在意,但这话让他一个校尉来说不合适,还是她说出口比较好。
果不其然,‘劫狱’这二字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堂内几人眼里皆是诧异。
唯有夜叶欣慰地看向沐笙歌,心中暗道一句,知我者,沈歌也。
沐笙歌继续说道:“我们先将人带回昭苏城,交给李守备,这样一伙土匪,她不会那么草率了结的,必会将此功绩上报,这样一来,她们便只能先被关在狱中,给我们留出了时间。”
“罪犯问斩都定在秋日,我们将人送给了李守备,便算作是完成了剿匪的任务,至于李守备能不能留住这群土匪,那就是她的事了,和我们无关。”
薛司晨与夜叶对视一眼,心下飞快思索着利弊,继而说道:“倒是可行。”
自被捉伊始,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三当家冷声笑道:“诸位倒是胆大,但可曾想过,劫狱之后,我们还能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
在此之前,夜叶尚未考虑这个问题。
但要他来说,做什么不行非得当土匪?
他棠溪夜目前还是个罪臣之子呢,不也混进了乔家军,当上校尉了。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
“我且问你,在当土匪之前,你是做什么的?”夜叶耐心询问。
一身狼狈的黑衣女子攥紧了拳,略显秀气的脸上遍布阴霾,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回道。
“我出身农户,家中本有十亩良田,母父一年到头辛勤劳作,累得脊背佝偻,手掌遍布老茧,不敢有一天歇息。”
“可尚且不说天灾,便说丰年,粮食刚打上来,官府收税的便来了,户税、丁税、田税、粮税、役税……外加运至仓中的损耗、脚钱,全都交了之后家中剩下的粮食不到三成!”
“若想要不被饿死,便只能向官府借钱熬到来年,可等来年收了粮后,又是一轮税收,这次还要加上还债的钱,最后剩下的就更少了,便又只能借钱。”
“这么几年下去,到最后辛劳一年,收上来的粮食一分不剩,欠下的债也还不上,便只能卖地,五亩良田啊,竟然只值八两银子。”
三当家的声音越来越颤抖:“卖地那天,我娘签完契书之后便在官府门前抱头痛哭,又跪到祖坟前磕头忏悔,说自己留不住祖上留下的天地,到她死那天,她都以为是她不够勤奋,明明家中有田,却还是养活不了我和我爹。”
“我娘走的时候,我才六岁,我爹一人看顾不住剩下的五亩地,便干脆全卖了,后来他靠着绣工做活,将我抚养长大,又供我读书。”
“我自知他不易,便立志要出人头地,报答他的生养之恩,可寒窗苦读二十载,到了考场之上,却被官家女以三十两的价格买走了我的答卷。”
指甲嵌入掌心,漫过的疼痛令她目眦欲裂。
“明明是我写的策论,可却署上了别人的姓名,金榜上没有我的名字,银子落入的也是考官的口袋,到最后,我一败涂地。”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到底哪里做错了,种地养不活我们,读书也养不活我们,到最后,我只能当土匪,只有这样我才能活下去,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女子咬字突然加重,声音中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以及深处被碾成碎片的悲哀。
三当家说完之后,堂内除了她粗重的呼吸声,一时间无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