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争慢慢回抱住他,宽厚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轻轻抚着少年颤抖地如蝶翼的脊骨,黑眸闷不透光,乍一看去,竟是死气横生。
…
江让当晚睡得极不安稳,噩梦连连。
夜间风声阵阵,竟是不知不觉又落了场雨。
江让辗转反侧,最后忍不住起身,轻声道:“哥,睡着了吗?”
上铺并没有动静,整个房间中,甚至连多余的呼吸声都没有。
少年蹙眉,爬起身,往上铺上探头看去。
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一摸被窝,只遗留了最后一丝缱绻的温度。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让今晚的心脏跳得快极了。
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警告他,要来不及了。
江让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一骨碌起身穿上鞋,身上只套了件薄白的长袖衫便闷头往外走去。
狭窄的客厅中没有人,阿爸阿妈的房间静悄悄的,厨房也没有人。
江让抖着手,忽地顿在土瓦房的大门前。
只见冷风瑟瑟的小院中,那棵茂大无比的玉兰树遒劲的枝干上,吊着一根长长的、顺着阴风晃动的白色绸布。
而他的哥哥,江争,正垫脚站在半截高的木凳上,垂着头,替那白色绸布打上死结。
男人皮肤很白,甚至在深夜中都泛着莹莹的惨白。
他慢慢将自己的头颅放入到那系紧的白绸布中,抬起眼,静静看向大门方向的少年,随后,踢倒了凳子。
一瞬间,江让近乎感觉到一种撕心裂肺般的痛席卷了他的周身。
原来人真正面临绝望的时候,是无法发出声音的,甚至连眼泪都自动枯竭了。
江让张了张唇,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拼了命地朝着玉兰树下的哥哥跑去,清俊的面颊几乎扭曲。
好在上天保佑,他及时抱住了哥哥的腿,少年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哥哥往上托举,整张脸涨得通红,近乎窒息。
“哥、哥……”
在极端的心神俱裂之下,少年只能发出如此细微崩溃的声音了。
他哑着嗓音,眼泪横流,半失声半沙哑道:“哥,求你了,别丢下我——”
吊在玉兰树上的哥哥没有声音,只有白色的玉兰花瓣被沉重的雨水一点又一点地压着往下落,像是谁的眼泪。
而那眼泪,又恰巧滴落在仰着头、几乎失色的少年的脸颊上,缓缓往下滑落。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哥,我只要你活着——”
第154章理想主义利己男18
江让的妥协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在所有人眼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实在无可厚非,更遑论江争打小就在他们江家当等郎弟,辛辛苦苦拉扯着江让长大,两小子关系又那样好,简直称得上天作之合。
就算一时想不开,但谁不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等结了婚,生了娃娃,慢慢也就定下来了。
巧也不巧,江让和江争两人结婚的日子恰巧就定在高考成绩下来的后一日。
这段时日内,江让没再表现过抗拒的意思,阿爸阿妈自然也就没再将少年关在家里。
只是明眼人多少都能看得出来,江让虽然面上不再抗拒,却也实在称不上上心。
结婚的事宜都是阿妈和江争在来来回回的忙碌,便是额上沾满了汗珠子,也笑得高兴极。
大部分时候江让只是沉默地看着,随后目光又重新铺回书籍之上,冷淡的好似这场婚姻的另一个主角并非是他一般。
说到底,那夜发生的荒唐事到底在少年心底留下了近乎惨烈印象。
江让从不是个蠢的,他成绩优异、极擅思考,只是太重感情,以至于被牵绊他的亲情拉入愚昧的泥泞之中。
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事情,只需事后细想一番,便有足够多的漏洞在嘲笑他当时的愚蠢与慌忙。
身体向来无碍的阿妈突如其来的心绞痛,说话左右张望、言不由衷的赤脚大夫……以及哥哥夜半寻死觅活的举动。
只是,江让看得透旁人的作秀,却唯独不能一口咬定当时的哥哥是否也在欺骗他。
那样的深夜、那样哀愁到绝望的眼神、那样毫不犹豫的动作……一个人想寻死,是需要超过身体所能承受极限的勇气。
江让知道哥哥只是觉得无路可走了,男人小半辈子都将生活一切的重心放在他的身上,以至于少年只是提出另一个可能,他便无力接受,甚至想到以死亡作为终点。
江让知道,他不该怪哥哥。
甚至细究下来,站在阿爸阿妈的角度,他们也确确实实是在为他的利益、未来着想。
可人总不能一直活在欺骗之中,事实就是,他可笑的被向来信任、亲近的家人们压弯了脊梁。
他不能反抗、不能争吵,甚至不能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因为那是不孝,是逼人去死。
于是,江让只能冷眼旁观、尽量让自己剥离出这场可笑的、虚假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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