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放好盘子,送走那个姐姐,就趴在桌子上写写算算。那个姐姐走了好久以后,她还在写着。
整个学校安静极了。
我走到放着那个白盘子的桌子前,看到了那只亮亮的小瓶子。我转身望了望她,她没有抬头。
可是她刚才那么着急地跑过去跟那个姐姐说,当心啊。
我抓起那个瓶子,飞快地打开瓶盖,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进嘴里,扔掉了瓶子。
她听到声音,惊叫一声跑过来。她拿起地上的瓶子,看了一眼,像被烫到一样甩开它,飞快地跑过来抱住我。她哭着说傻孩子你干什么,然后她放开我,一边哭一边四处找什么,打破了好多好多瓶罐,她也不管。
我的嘴麻了,像一个铅球被硬生生塞在里面,沿着喉咙坠下去,喉咙被撑破了,吸进去的空气都漏走了,我用力呼吸却还是喘不上气。胸口像被铁板压住,马上要把我压扁了。我想吐。
我开始害怕。
等她将什么东西灌到我嘴里的时候,我已连害怕都不知道了。最后我只觉得她紧紧把我抱在胸口,一个劲儿说着什么。忽然我不再难受,而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很快,我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了。
后来是别人把我摇醒的。
有刺眼的光在我周围一闪一闪。我伸手挡住眼睛,能看清周围的时候,我发现抱着我的不是她,而是一个警察叔叔。他温柔地对我说,孩子不怕。好多人围了过来,我听见他们说,可怜的孩子。
我拉着他试图站起来,他立即起身挡住我,但我还是看见了桌上趴着的人。
那是她。
她一动不动。手里握着一支笔,脸下压了一张纸,上面有些字。我看不清。
纸上、地上都是些呕吐物。里面有红色的血一样的东西。
她死了。
我突然记起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她和爸爸还在一起。过年,我偷偷拿了个鞭炮玩,结果不小心炸到了手,手背上黑红一片,疼得我哇哇大哭。她心疼地跑过来抱起我,向周围看了看,见没有人,就轻轻摸了一下我的手。我立即就不痛了,她的手背却红了。我拍着手说妈妈是仙女。她亲亲我说,夏尔要保密哦。我使劲儿点头。
那已是多么遥远的事了。遥远到看见她死去,我才想了起来。
大家都在忙碌,没有人来问我什么。他们觉得妈妈已经在遗书里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我只是一个亲眼见到母亲尸体而被吓晕的可怜孩子。
他们只叹息着安慰我。
后来,我看到了那张他们说是遗书的纸。皱皱巴巴的,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在上面只匆匆写了十几个字,大概写得很辛苦,字看起来很丑。最后几个字是:
夏尔,对不起。要好好活着。我爱你。
妈妈死了几天以后,我在街上见到一个小孩儿摔倒,就跑过去扶起他。他穿着短裤,膝盖上被磕掉了一大块皮,眼看就要渗出血来,疼得哇哇大哭。他妈妈从几步远的地方跑过来,一边对我道谢,一边拉过他仔细查看了一番,然后说,宝贝不哭啊,你看哪里都没有摔到呢,宝贝要坚强,别哭了啊。
他们向我告别。等他们走远,我站起来的时候,膝盖上有一块地方热辣地痛着。
痛得我哭了。
哥哥,那天我本想就那样一直站在妈妈墓前,我想也许那样站着,我就能再次看到她和外婆。雨突然停下的时候,我以为愿望实现了。
所以,你知道我转头看见你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我想,原来天使真的是个英俊的外国哥哥啊。
哥哥,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一生里最快乐的日子。我从未想过,我可以这样幸运。
妈妈用她的命换了我的命。她要我好好活着。
我知道这很难。
可是现在,我却也要这样拜托你。哥哥,请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开心地,幸福地,活着。
依稀滴波里希。
哥哥。
七
莫夏尔去世三周后,西门去疗养院看望艾伦。
秋意已浓。阔叶树将弃叶砸在地上,道路被铺成一道橙黄色的厚毯,踩上去发出心碎似的声音。
西门刚进大厅,就被护士带往病房门口,说艾伦刚刚情绪激动,从台阶上摔下,倒
是没有大伤,却破了相。只是他执意不肯让他们包扎,他们只好把血迹擦掉,伤口就那样晾着。主治医生不在,他们也不敢过量使用镇静剂。
西门立即推开病房大门,却见艾伦正平静地坐在窗台边,望着外面。听到他的声音,转过头来。
伤处在他额心。从左眉头开始,斜飞至额头中央,像是错洒的一道红墨,或者一径电光。
并不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