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从19世纪驶来的双桅帆船歪斜地、千疮百孔地撞在礁石群里,船帆像大片大片溃烂的皮肤,整个庞大空洞的船体沿着骨架发出茫茫然的蓝绿色幽光,将礁石和海浪染上诡谲的光影。
地狱之门仿佛在那里洞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入口。
37路满载的孩子们尖叫着:“卧槽像《加勒比海盗》里的船!!”
白蔺眼神发直地看着它,一种恐慌沿着尾椎密密麻麻爬上白蔺的脊背,他伸手将趴在车窗的唐苏抓回来。
比起是不想让唐苏继续观察那艘重见天日的诡异沉船,不如说,他不想让那艘船看着唐苏。
双桅帆船近乎一个半篮球场大,像头死掉的、腐烂的巨鲸,白蔺认为上面发着幽光的东西,大概率是磷虾一类的海洋生物。
白蔺其实不怕这个贸然打破琅環岛平静的巨物,它再怎么不怀好意,也只是个搁浅的死物而已。
可白蔺在船头甲板上看见一个清癯的影子,一个乘着沉船登陆的亡者,白蔺第六感里觉得应该是个少年,正沉默地站在船头尖端,叫做“船艏”的地方,白蔺隐约看到少年的衣袖被海风狂傲地吹胀起来。
这姿态,仿佛是个冷静的船长。
白蔺知道亡者的眼睛盯着这个车窗,盯着被自己搂住的唐苏。
唐苏有没有在看亡者?
妈的,这艘船,操控这艘船的东西,全都是为唐苏来的。
白蔺拉起唐苏,乘客都挤去车窗上了,像群动物园挤在栅栏等着游客投喂的猴子,白蔺从他们中间大步走过,把唐苏的脑袋按在怀里,阻隔那穿过沙滩、穿过雨雾、穿过公交车车窗玻璃和金属铁皮的冰冷的凝视。
白蔺轻声安抚唐苏,声线带着不受他控制的颤抖:“我打车送你回家。”
唐苏:“可是堵车了?”
“没事,围观的人等会就散开了。”
没想到37路的司机大叔也半站起身来凑在车窗上看热闹,褪掉了那件单调的“司机”外壳,露出一种很不单调的兴奋表情,啧啧出声:“怪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艘船来?看着像古董嘞!”
37路上唯一一个年纪偏大的男性乘客凑在驾驶室旁边,因为从业于渔业相关,想显摆见识,头头是道地给司机分析起来:“琅環岛是火山岛嘛,琅環港以前是个火山口,水很深的,停十万公吨的邮轮都没什么问题。”
司机吐槽:“这烂船木壳子哪来的几万公吨!没烂也才一两百吨吧,问题是这古董怎么冲到岸上来的?看着像沉了很多年的东西,就算被浪打上来也应该散架了的,怎么可能是这个形状?”
乘客含含糊糊地回答个“那世上的怪事多了去了”,其实他只是想显摆自己知道琅環港以前是火山口,至于幽灵船?鬼知道它怎么上岸的。
“等警察和专家来看吧,明天就能看到新闻了。”
咚咚咚!!
司机被吓得一颤,海里贸然出现一艘昔日的亡灵船,让琅環岛染上不妙的气氛,每个人都紧张着,风声鹤唳。
他回过头,看到是个高个男孩搂着个看不清脸的豆芽菜,正用指节敲围住驾驶室的半封闭透明挡板。
白蔺:“麻烦开下门。”
司机神经质的情绪松缓下来,伸手按了开门按钮:“哦,估计要堵车一会儿了,你们要走回去么?”
白蔺算了算路程,走回唐苏的小区也就三十分钟左右,他想尽快把唐苏送回去,可又从生理上开始抗拒和唐苏暴露在琅環岛湿冷的空气里。
暴露在幽灵船上那双眼睛里。
白蔺含混地回答一声,带着唐苏下了车,冷雨扑面,雨粒砸得裸。露在外的皮肤刺痛,白蔺撑开伞,伞面向唐苏倾斜,尽可能让唐苏藏在阴影里,他牵着唐苏走到路边,沿着路肩向东湾走。
被注视的感觉像黏在身上的湿气,不管白蔺怎么走都甩不掉。
很多司机乘客都从载具上走出来,聚在路的另一侧,喧闹地大声讨论,右手仿佛举行什么宗教仪式,纷纷高举成一排,都拿着一只调成录影模式的手机,那些闪烁的、密密麻麻的方块屏幕里全映照着那艘发光的幽灵船。
于是船头亡者的注视不但从本体,也从路边这些无穷无尽手机屏幕里盯过来,盯着白蔺快步行走的冷峻身影,注视穿透伞面,穿透白蔺的躯体,盯着被白蔺保护起来的唐苏。
白蔺感觉反胃,走得更快,唐苏有点踉跄。
唐苏没抱怨,尤其是对他好的人,尽可能跟上白蔺的步子。
白蔺:“我叫的车还在前面一点,那里应该不堵车,赶过去就能快点送你回去。”
唐苏点点头,因为白蔺搂得太紧,他只能贴着白蔺急速的心脏说:
“他在看我。”
白蔺脚步一顿。
白蔺干脆拽着唐苏疯跑起来,两双脚劈劈啪啪地踏碎了地面黑色的积水,水声脆响得像炮仗。
他当然知道唐苏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