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幽灵船登陆第二天,高二1班多了一个学生。
这件事好像只有唐苏发现,其余师生对这个多出来的苍白陌生的新面孔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好像“他”,或者“它”,已经在他们班上过很久课了。
那是个面容清俊的高挑少年,有点类似牧哲的类型,带矜贵气,比牧哲更散漫一些。
不过真正和牧哲不同的地方,是他身上浓重的亡灵气息。
言亦如并不像个活人。
他的名字像病毒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琅環中学所有人的记忆里。
言亦如一大早穿着琅環中学的校服走进来,除了皮肤惨白异常,打眼看起来,很完美地融在学生之中,自然地、慢条斯理地坐在唐苏旁边,间隔一个没人跟唐苏做同桌的空座,和一个过道。
唐苏用眼尾的余光监视了言亦如一上午,言亦如暂时没什么可疑的举止,自顾自翻书,偶尔写两笔笔记,坐在这里也好像只是随便选了个座位。
但唐苏知道言亦如是故意坐在自己旁边的。
那么现在的事态可以简单地形容为——全世界只有你发现言亦如是多出来的“鬼”,别人都被鬼窜改了记忆,鬼正习以为常地坐在你身边,往后每天它都会这样,也许不跟你搭话,但它会永远自然地、无孔不入地、纠缠在你的日常里。
唐苏戒备好奇地观察着自己的新同桌,言亦如正在笔记本上写字,不抬眼,字迹成熟俊逸,他的手跟本子内页的新纸没什么色差,手里的笔尖划在纸张的纹理上,发出细腻入微的白噪音,言亦如始终不理会唐苏冒犯的凝视,只是盯着自己的本子,突然张口,声音和白蔺牧哲一样,是少年向成熟期过渡的音色,唐苏觉得不讨厌。
“我昨晚看到他亲你。”
唐苏不咸不淡地:“哦。”
因为一些和言亦如之间的小秘密,唐苏对他的兴趣不算大,而且唐苏在海里见过太多尸体,全都被鱼啃得不像样,唐苏直到上岸前都以为人就长一副蓝白色、皮肤肿胀溃烂、肢体破碎的样子。
不过言亦如跟那些尸体比起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唐苏估计牧哲淹死后应该也和言亦如看起来差不多,不过得尸体保存得当,他们气质很相像,贵公子,一个活的,一个死的。
言亦如嘴角勾起一点,因为亡灵的气质和惨白的肤色,让他的微笑没什么温度。
言亦如:“亲到哪了?我没有看清。”
唐苏:“嘴角。”
言亦如把那行字写完,才不明所以地应一声:“哦,还行。”
言亦如转过头,用浅灰色的眸子看着唐苏,他的瞳色像被水泡淡了,被窗外的日光打进瞳孔,像种铅玻璃。
亡灵的目光是明亮、清澄的,说实话,除了言亦如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唐苏现在看不出言亦如和班里其他男孩的区别。
“你喜欢他么?”
唐苏的角落里瞬间生长出更多青苔和蘑菇,唐苏躲开言亦如的眼睛。
“为什么你也问这种问题?”
“以前有很多人问你这种问题么。”
“有三个人哦。”
“他们怎么问的?”
“两个问我是不是喜欢对方,第三个问我是不是喜欢那两个。”
“很难的问题对吧?”
唐苏轻轻点头。
言亦如和唐苏翻书的声音错落着,节奏紧贴——
言亦如发现唐苏在模仿他。
言亦如翻一页,唐苏紧跟也翻一页,言亦如做笔记,唐苏也拿起笔在同样的地方写点什么,唐苏一直很渴望有人跟他做同桌,那种会跟他互动的,而不是过往那些一整天用背对着他,他想瞧瞧他们在写什么,他们就会用手臂捂起来的冷酷的同桌。
唐苏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窗外池杉细瘦的枝干将灰蓝色天空切割成无数碎块,两只栗色的鸟在枝头蹦跳,爪子抓着苍翠繁密的锥形叶片,一跳,叶子就像奏响的琴弦一样颤动起来,鸟在用细长的尖喙鸣啭,池杉在用叶子呢喃。
唐苏的注意力跟着鸟爪子一起跳走了,他盯着两只体态小巧,长着羽冠,有股鹰般雄赳赳桀骜气的小鸟:“它们叫什么?”
言亦如瞄了窗外一眼:“戴胜。”
唐苏点点头:“像老爷爷的名字。”
言亦如笑了笑,唐苏看待世界的角度很细腻,又很刁钻,会让你冷不丁纳闷,我以前怎么没这么想过?
戴胜鸟奋飞走了,唐苏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新同桌身上,继续模仿言亦如的每一个举动,唐苏观察中成双成对同桌就应该是这样,有种行为的传染——一起上厕所,一起聊天,一起做笔记,笔记上谁多记了点什么,会被对方立刻添到自己的笔记里,一个上课开始打瞌睡了,另外一个多半也会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