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亦如仍然一言不发地翻着课本,听到“人鱼”时,手指微微停顿。
*
下节课言亦如连书包带尸体一起自然而然地搬到唐苏旁边了,唐苏还在为新交的四个朋友开心得找不着北,虽然这个接纳唐苏的群体跟学校的潮人群体完全不沾边,但唐苏根本分不清什么叫新潮,他现在甚至自大地觉得自己的人气可能已经开始在学校登顶了。
言亦如瞥着唐苏兴奋自大紧张还有点害羞的表情,手指从桌兜拿出来放进去,时而翻两下课本,又塞到双。腿间夹着,精神看起来完全飘在教室上空,落不着地了。
言亦如调子懒懒地调侃他:“说不定下午全校学生都会来找你做朋友。”
唐苏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真的么?我其实记了学校所有人的名字。”
言亦如噎了一下。
“你是不是每天都在为交朋友做准备?”
“对啊。”
“你怎么记住所有人名字的。”
“我在办公室偷看了每个班的点名册。”
言亦如轻笑:“你这样做其实会吓到他们,用力过度,他们喜欢你慢慢接触,不要表现得太热情,也不要太冷淡。”
“不热情就会冷淡啊,不冷淡就是热情啊?”
“我意思是刚刚好就行。”
“刚刚好?我不懂,难道要像你改掉他们的记忆那样?”
言亦如敛起微笑,眸子总算看过来,迎上唐苏露骨的视线。
唐苏怎么也学不会交朋友,也看不懂那些同学的小心思,但不代表唐苏看不到每个人藏着的秘密。
你想在唐苏面前瞒住点什么是不太可能的,他虽然不懂的东西很多,但他什么都能看到。
言亦如酝酿用词,慎重地告诉唐苏:“我是改掉一点,一点细节而已,比如你在操场伤害那个男孩,我把你重复说的话从他们记忆里抹去了,也比如你对第一天坐在你旁边的同桌报出他的家庭住址,提议要跟他一起上学放学,这些都被我从他们记忆里删掉了。”
唐苏:“……我这样做不对么?”
言亦如:“你让他们害怕,唐苏,你生气会反复重复一个短句子,让他们觉得你像恐怖片里的角色,也没有人会对第一天认识的人报出他们的住址,他们觉得你像个变态跟踪狂。”
唐苏只有零星一点开窍,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他越努力去改变被孤立的现状,越主动越热情,越是没人喜欢他。
唐苏:“我感受不到你说的‘刚刚好’在哪里,所以你改掉了他们的记忆?强行让他们接受我?”
言亦如:“没有人可以强行让别人接受什么,改掉记忆,讨厌的还是会讨厌,喜欢的还是会喜欢,你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是尝到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么?所以我只是改掉一点细枝末节,让他们有主动接近你的勇气,他们只有愿意接近你,才会发现你其实并不讨人厌,相反——”
言亦如弯起嘴角:“很可爱。我试着让他们当主动吃螃蟹的人,但螃蟹本身就是好吃的,这才是重点。”
唐苏认真地思索着。
“原来是这样么?”
唐苏撑住下巴,看向窗外,在那颗高耸的池杉上重新找到三只蹦跳的戴胜鸟。
“那你的骗局能维持多久呢?”
言亦如耸肩:“谁知道。”
唐苏忧虑地:“所以他们的记忆迟早会恢复原样对么?那时他们就会发现你是多余的,也会继续讨厌我。”
言亦如:“我本来就是多余的人,没有人会一直记得一个死人,但你不同,别担心。”
“为什么?”
“因为——人一旦发现某样东西可爱,就不会再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哦?”
唐苏有点担心起言亦如:“你确定他们的记忆不会自己修复过来?就像他们生病会发烧,用高温杀死身体那些有害病毒,如果他们自己修正了记忆,提前发现你是多余的,你要怎么办呢?”
言亦如轻快地:“怎么办呢?”
*
牧哲和白蔺放学约在镇中心喷泉广场一家私人咖啡馆。
牧哲点了美式,白蔺不爱喝这玩意,勉强要了杯抹茶,两个盛着一黑一绿两种液体的杯子放在他们面前,谁也没动一口。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约来喝东西的。
白蔺一手搭在桌面,盯着对面的牧哲,牧哲脸色沉郁,垂眸瞧杯中的方形冰块载浮载沉。
咖啡机运行的噪音、客人的聊天声,像隔着一层纱雾,挡在他们紧绷到疼痛的神经之外。
白蔺:“所以,你也觉得你的记忆出问题了?”
牧哲“嗯”一声。
半晌,抬眸看向白蔺,他眼眶有些发红:
“我觉得我们班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