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戴上了千金铃,苍耳是坐卧不宁。
她走路步子迈得大了那么一丁点儿,吃饭声音响了些,笑起来嘴巴张得大了点儿,甚至头丝儿不小心垂下来那么丢丢,两个镯子上的雕花便立刻如蛇虫鼠蚁般一个连着一个阴暗爬行而出,墨黑色的束身符咒缠绕她周身……令她顷刻间化身冰雕……
平日里约束着她也便罢了……可就连睡觉踢个被子,蹬个腿,那束身咒也要作,周身冒出的逼人寒气,连大通铺上时时被她抢来当抱枕的猿翼蛇妖都避之唯恐不及……
木招摇和老九想遍了各种法子,都摘不下这该死的鬼铃铛。
老九看着苍耳眼眶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心疼地紧。他干脆用灵力犹如捉虫一般,一个个耐心抽挑出镯子上附着的咒语,黑色符咒被捉住的瞬间,一个个扭曲挣扎着消失……木招摇一手拄着下巴,另一手时不时挥出灵力,驱散空气里愈浓郁的腌臜之气。他看看低垂着脑袋打瞌睡的小枕头,又歪头饶有兴味地看看难得好耐心的老九……老狐狸怕不是岁数大,老花了吧?这眯眼凝神的模样怎么跟绣花老奶奶一般模样……
晴光甚好,日头渐渐偏了西。忙活了一整天,镯子中的符咒却丝毫没有减少的模样,反倒像是被激怒的蚂蚁般,倾巢而出,愈汹涌不断……老九恼恨起来。
“这么个浮夸的玩意儿,怎么会和你没关系?”他瞪着木招摇恼怒道。
“怎么会和我有关系?”木招摇没好气地掀了掀眼皮。死狐狸……好好地冲他什么火?
“保不齐这千金铃就是你送给那劳什子月仙的破烂玩意儿!这么阴毒的损招,跟你如出一辙!”老九怒目圆瞪,低声咒骂,骂完还不忘瞅一眼苍耳,生怕声音太响,动作太大,把好不容易睡着的人又给吵醒了……这都多久没睡个整觉了……
木招摇翻个白眼,无语。是谁点起狐火来没分寸,差点烧了他招摇人间不说……还活生生把修娥烧回月宫躲着不露面了……
老九骂着骂着,修长的狐狸眼忽然眯起,不怀好意地冲着木招摇扬了扬唇角:“修娥能躲回月宫,就不能再把她给勾出来了?”
“倒是说得轻巧。她要那么好勾就不是修娥了!”木招摇冷呵一声,腹诽:老九的脑子果然还是太简单。
“我是没这能耐……但……你行啊……”老九抬起手,撮尖的唇吹了吹修剪得异常锋利的指甲,铮铮声激得木招摇太阳穴处轻轻跳了跳。老九食指肆意挑起木招摇刀锋似的下巴颏……妖又如何?照样诱得那月宫仙子垂涎三尺。
这不好好利用一番,岂不是暴殄天物?
满月润润地挂上柳梢时,一绺月光恰如其分地洒上焦尾琴。
泛着丝丝银光的琴弦在微风中颤抖,将宫商五韵送入月河流淌。流光闪动中,青葱玉指轻拢慢捻,犹如鹤影惊月。
天蚕衣上,金丝做蕊的缠枝桂纹顺应着木招摇身形,蜿蜒起伏,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广袖拂过焦尾的霎那,墨随风而动,翻涌起阵阵逼人的寒香,扶摇直上,令月华为之倾泻。
风过,影动。
一缕若有似无的青烟在月华中慢慢聚拢……渐渐地,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开始绕着音韵在风中如烟起舞。
时间仿佛停滞。目光所及,呼吸之间,是一个接连一个如祷如诵,如悲如泣的舞姿。
光阴瞬息流转,曼妙身形转眼间随风而散。
老九眼疾腿快,乘风追上那一抹在时光夹缝中消散无踪的残影。
接着是一阵疾风劲扫,卷起漫天残叶。
木招摇手指微蜷着,止音于琴弦。
他披着万千月华起身时,周身流光溢彩,山河气象。
身后的一棵桂花树,在风中摇曳出阵阵清冷桂香。
躲藏在墨色中的修娥,胸膛是抑制不住地起伏。
眼前的一瞬,仿佛那个人……回来了。
待木招摇行远,修娥才意犹未尽地捻起袖口,轻拭去眼角沁出的泪花。
轻叹口气,转身,这才现半大的小人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角也含着泪。
凝息功法这么好,竟然她都未曾察觉??不可能……定是她太过忘情……疏忽了。
修娥定睛,诧异道:“是你?”
这么些日子过去,这小狐妖竟然还好端端站在她面前?千金铃怎么可能让她安生?思忖中瞥清苍耳眼底的黑眼圈,夜色中都黑得近乎亮……
嘴角这才扬起一丝笑意,她刚想讥她几句,问问千金玲的滋味可好,却不想被苍耳抢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