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不得半分神韵,不想看这样的画像四处供人品赏。
不过这话说出来,够灵王逗趣小一个月。于是萧复暄瞥了他一眼,道:“计谋。”
乌行雪:“?”
不过萧复暄这话也并非凭空而来,这做法当真起了一些捉人的效用——待到第五天,当整个临江舫的画师几乎都奔着缠金白玉璧去画乌行雪时,不画的那位便分外格格不入了。
后来的后来,直到那个吸人精气灵魄的邪门歪道被连窝端了,最初领过路的那位更夫仍然有些闹不明白:“为何不给公子画画像的那位画师必定有问题?”
“因为画像与其他物什不同,跟镜子里的,木雕以及石雕的人像有些相似,容易带灵。尤其是修行之人画的画像,更不寻常。”
“带灵是何意?”
“就是他平日能靠描摹作画,吸取一些往来之客的精气。但他若是画了我,我便能借着画像对他有所感应,那他就藏不住了。”
修行之人在这方面十分敏感,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人最好避让得远远的。
乌行雪道:“所以寻常画师会奔着玉璧作画,他却分毫不敢动。”
更夫难以想象,能让那个能靠着几袋银钱珠玉就害人性命、吸人精气的妖邪都万分畏惧,不知这两位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是更厉害的修者,还是寻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得见的飞仙?
话本常说神仙总是居于山云之外,看不见、摸不着,吃着人间香火供奉却不入人间,寻常人不可妄议,不能不敬,见了是要上香磕头的。
话本还说,这世上已经没有神仙了。
更夫曾经深信不疑,如今却微微有一丝动摇。他感觉眼前这两位年轻公子缈然出尘,仿佛自山云之外而来,误入城间。像神仙,又不像话本里的神仙。
起码话本里的神仙不会这样眉眼灵动地说笑,也不会收拾完作祟的邪魔之后,在城间碰到他这样不起眼的凡夫,还要行个浅礼说:‘那夜劳烦领路,多谢。”
更夫少有被这样的人道谢的经历,挠着头有些无所适从。他一时间也不知如何作答,余光扫过打闹而过的孩童,忽然想起什么般说道:“二位公子不是说来这儿是观花的吗?这两日城中太平无事,城郊也开始热闹了,刚好到了杏花节,走马踏花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城外。城南还有专门扎纸鸢的匠人,手艺可好了。”
乌行雪道:“好。”
“二位公子没骑马来,那观花的亭山离城有些脚程,走过去也成,就是要半个时辰,会有些累。城东那边可以租借马匹,若是买的话记得杀价,否则就亏了。”
乌行雪又点了头说:“好。”
更夫想了想,又瞩咐了一句:“咱们这一带三月常有雨,看这天啊,傍晚估计也要有一场,早点到亭山,有观花阁能避雨。”
乌行雪笑道:“劳心了。”
他和萧复暄并没有去城东租马匹,毕竞半个时辰的脚程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乘风一瞬。但他们路过城南,看见扎纸鸢的匠人摊边围满了嬉笑的孩童和少年人。
看到那场景时,他们想起了另外两个少年人,于是捏了一封纸符随风送去了冕洲。
冕洲东郊一座偌大的庭院里,一对少年兄弟把十来个小童子连哄带轰地“打发”了,忽见半空金光一肉,便抬手去接。
“师父传了纸符。”哥哥斯文俊秀,性子也沉稳一些,展开纸符扫看内容。
弟弟性子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野劲。这会儿正咬者不知从哪里薅来的草茎,盘坐在屋檐上,跟一堆竹篾子较劲。屋檐下的石桌上,还铺着新画的纸绢,墨色淋离地展着,等风吹干。
他含含糊糊地问:“纸符上写什么了?有说哪日回来吗?”
哥哥道:“明日便回来了。说他们在那边看见了扎纸鸢的匠人,手艺很不错,问要不要带一一个回来。”
他们这兄弟两个有些怪癖,明明生在冰天雪地的冕洲,却莫名喜欢许多江南的小玩意儿。
弟弟吐掉草茎,道:“不用,我这不是正在扎嘛,我这手艺也很不错。”
哥哥:“……好吧。”
他也抽了一张新纸符,给溜去江南的那两位回信。也不知为何,脑子里想的是“师父”二字,起手写下的却是“城主”。
他咕哝了一句,把错的涂了,继续往下写道:
谢谢师父,不过阿宁不肯要,这会儿正坐在房顶上跟那几根竹篾子较劲,已经拗了有一会儿了,不知还要多久。姑且信他是真的会扎吧,起码一个晌午下来并非毫无进展,至少画好了纸鸢的绢面。
他一边写,一边往石桌上晾着的绢纸瞥了一眼,又蓦地收了回来,摇头继续写道:
极丑。
收到这封回信时,乌行雪和萧复暄正往城边走。他接了纸符,最先看到的是开头被涂抹掉的“城主”二字,怔愣一瞬又忽地笑了。
“说了什么?”萧复暄看了一眼他的笑。
“说不要买的,要自己扎。”乌行雪道,“不要就不要罢,等回去看看能扎出个什么花来。”
他捻掉纸符的时候,两人刚好穿过青灰色的城门。郊野里孩童混杂着少年们的笑闹声语灌耳而来。他们抬起头,看到了乘风而起的漫天纸鸢。
乌行雪眼眸盛着光,笑着一扯萧复暄的袖摆:“走!”
下一瞬,两道长影便踏着层林枝梢,如纸鸢般迎风直上,隐没于长天烟云。
而当他们落在亭山观花阁顶时,本该傍晚才来的江南雨提前落了下来,沾衣不湿,却能惹得十里杏花飘零如雾。
这是曾经某一世的萧复暄设想过又忘却过的日子,现如今,抬眼便是。
不仅有喜乐清平、还锋入鞘,还有人与他抱剑共倚高楼上,静听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