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嫱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
她目光自皇帝面上移开,转眼便是那一扇四四方方的小窗。驿馆的小窗并未有皇宫之中的漂亮,上好的紫檀木上轩云错落有致,再往外看。
她看见那一大片悠悠的云。
干净,纯澈,透亮。
自由。
她的眼眶忽然红了。
明明是四四方方的天,窗外的云却被清风吹拂着,无拘无束,不知下一刻便要飘至何处去。
而身前,男人一身明黄龙袍,衣袍上鎏金祥云错落,端的是尊贵无双。清风扬起他衣袍一角,李彻玄发亦随风轻扬着。
说也奇怪,他明明是在笑,嘴角分明是向上勾着,却令卫嫱无端感到一阵压迫。
压迫,逼仄,眼前犹有一条狭窄的、深不见底的甬道,再往前走一步便是深渊万丈。
皇帝朝她伸出手来。
伸出手,要将她朝深渊处拽。
便就在将要牵起她的那一瞬,李彻清楚地看见,眼前的姑娘不知为何,两眼一下湿润。她眼眶红通通的,似是噙着泪。
“李彻。”
“……”
“我说了,你不要再逼我。”
清风呼啸而过,脑海里有模糊又零碎的记忆席卷而来。
她乌发散开,颤抖的、发紫的手紧攥着杯盏,于他怀中呕出一口鲜血。
“陛下与奴,两不……不相欠……”
他的右眼皮加剧跳动,一颗心也莫名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那时,她的眼神与当下……
别无二致。
李彻张了张嘴唇,忽然发现嗓子眼似乎被某物所堵住。男人蹙紧眉心,双手拢于龙袍之中。
他心跳得很快。
袖中,手指缓缓收紧,指尖亦紧张地泛了青白之色。
“放奴走罢……”
“陛下……”
“奴与陛下,从此两清。”
“……”
分明时盛夏,庭风却分外寒冷。他的袖袍被吹鼓,眼底的墨色亦随之掀翻。
眼前,女郎通红着眼,那杏眸闪烁着倔强的水光,仿若在同他道:
李彻,你还要再逼死我一回么?
将她锁在身边,再逼死她。
再留他一副冷冰冰的尸身。
那眼神分明在同他说,她干得出来,她分明干得出来。
李彻一下泄气。
日光在他脸上映照着,一贯清冷骄矜的男人,此刻面色忽然灰败。
……
听闻南郡比上京炎热上许多。
尤甚是此时,炎炎夏日,金乌高照。
卫嫱离京时,整个盛京犹如一个炽热的暖炉。
热烘烘的风,轻带起马车帷帘一角。卫嫱粉衣长裙,端庄坐于马车之内。
她双手熨帖,搭置于双膝,面色清淡,清亮的眼神里没有片刻波澜。
她那个便宜哥哥高坐于马背之上,依旧是短衣劲装,一双耳珰亦被日光映照得莹白透亮。
她不知滕慕用了什么法子。
又不知他是如何说服李彻。
对方竟同意放她离开,放她前去南郡。
离开京城,前去那记忆中从未踏足的陌生之地,按道理来说,她应该紧张与忐忑。
然,当马蹄声响起时,轻飘飘的风穿过窗帘的缝隙,燥热拂至卫嫱面上。
她的内心深处居然是十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