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嫱,我在这里——”
听不到。
他的声息被雨声湮没,堵塞的喉咙间,发不出任何声响。
“嫱儿——”
他一拳打在结实的雨帘上,身前之物未有分毫撼动,反倒叫他打破了皮,右手一阵鲜血淋漓。
此时间,脑海之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一个令他悔恨终身的画面。
深深宫闱之中,阿嫱的嗓子正如他现在一般,隔着一堵厚实的墙壁,她发不出任何声响。
而那时,他在做什么?
他坐在那一堵墙后,神色清平,审视着毕氏奉上的茶盏。
他听不见。
——她听不见。
他要疯了。
——她绝望得要疯了。
他右手鲜血淋漓,而那时,女孩的下身正止不住地流淌着鲜血。渐渐的,她的声音愈发虚弱,只用那双手,用那长长的指甲绝望地刮蹭着墙壁,企图能发出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声响。
李彻闭上眼。
他不敢想,那时候的卫嫱该有多痛苦,该有多绝望。
该有多心如死灰。
——他如今的痛苦远不及她那时的万分之一。
雨水冲刷着男人的伤口,侵蚀着他的痛感,又让那阵痛意愈演愈烈。他面色一白,忽尔扶住胸口,一颗心随着雨声怦怦,颤抖不止。
他的冷漠,他的无视。
是她最大的噩耗与灾难。
指尖深深嵌入伤口处,他任凭那鲜血横流。而眼下,看着身前依偎着的一双男女,李彻心中不止是酸涩。
他开始憎恶自己。
——眼前之景,不过是滕慕的蛊虫所创造出的幻想,是虚构的,是假的。就如同他年少时一直纠结于心的假想敌,他假想,视卫颂为自己最大的情敌。是了,对方乃世人称赞的翩翩佳公子,学识渊博,知书达礼,不光弹得一手好琴,更是那皇城第一剑客。
他仿若哪哪儿都比自己要强上那么一头。
他甚至还是阿嫱没有血缘的哥哥。
他幻想着,有朝一日,阿嫱会因那个人弃自己而去。
她会投入卫颂的怀抱里。
他太害怕,太偏执,太疯狂。
他太过于幼稚。
而今,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依偎着的这一双人影。李彻心中虽有酸涩,可愈加浓烈的,是对自己先前的憎恶。眼前这些是假的,他从前所担心的、所纠结的也是假的。
从始至终,困在虚影里的只有他一人。
他走不出来。
他没有走出来。
瓢泼大雨淋落,渐渐地,也将他的脸庞打湿。他闭上眼,已分不清脸上究竟是雨水或是泪水。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头顶忽然雨停。
李彻睁开眼。
雨声未止,眼前落下一道窈窕昳丽的身影。
小姑娘一袭粉裙,手里撑着一把伞,伞面恰恰将他头顶的雨水遮挡住。她抬着一双明眸,正格外关怀地凝望向他。
“阿彻哥哥。”
少女声息柔软。
“你怎么哭了呀?”
卫嫱踮了踮脚,伸出柔软白皙的手指,轻柔朝他面上拂去。
她的手指很凉,比雨水还要凉,那时一种不大真实的温度,却莫名让李彻眷恋。
叫他心中生起一阵暖意。
他未说话,小姑娘便自顾自地说着。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还带有一种少女独有的、青涩的稚气。
“阿彻哥哥,你莫哭,阿嫱来接你回家了。你……你是不是不高兴呀,可是陛下又凶你了,可是……”
不等她说完,身前之人忽然伸出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他的力道极大。
生怕下一刻,她便要随风,自眼前消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