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向她惊愕的目光,忽然勾起一抹笑,点了点她额头:“前几日不是才说,不想当太子妃吗?如今得了机会不当了,怎么还舍不得了?”
顾姝臣怔怔听着,红着眼圈摇了摇头:“我如何都好。只是你……”
她向来无什么大志向,只求平安顺遂。可沈将时呢?他不到十岁就成了太子,十载来矜矜业业,无一日懈怠,从云端坠入谷底污泥之中,他又如何受得了?
顾姝臣不想让他承受这样的苦痛,小心翼翼攥着他微凉的袖角:“总会有转圜的法子的。你在朝堂多年,根基不是朝夕可摧,老臣们未必见得东宫易主。”
顾姝臣顿了顿,继续道:“殿下您素来仁厚明理,老臣们无人不服,若是储君有变,多少门生故吏,多少的国策方略,都得倾覆重来。他们向来忌惮动荡,未必会轻易将家族的前程,押在一个性情难测、根基浅薄的新主身上。”
“再说,”她望向沈将时,眼底一片清明,“仅凭那老嬷嬷的口供,和盛琅不知真假的书信,尚不足以认定这一切为真。等皇上怒意渐消,未必不明白这个,夜里庙里的事情,摆明了是要杀人灭口,也太显眼了。皇后娘娘也定然不会就这么坐视不管的。”
听她说完这番话,沈将时抬眼,讶异地看向她。
“若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顾姝臣眨眨眼,抿唇一笑,“那咱们就留在这个岛上,世外桃源,没有案牍劳形,也逍遥自在。”
…………
送走了采薇,眼下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解决。
顾姝臣看着冷冷清清的灶台,有些发愁。
茂才手足无措,在一旁讪讪地笑着:“娘娘……其实饿一顿,也没什么的。”
顾姝臣抿唇,摇摇头:“不成。”
受了伤的人,身子虚弱地厉害,不吃东西怎么成呢?
况且,就算采薇快马加鞭,也得三五日,这些天里,总不能一直饿着吧。
顾姝臣思忖片刻,决定先煮点白粥来。
东宫娇生惯养的侧妃娘娘亲自下厨,倒真真称得上是一道奇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姑娘,谁不是养在闺阁里,日日点茶插花。别说是亲自洗手作羹汤了,恐怕连膳房都没见过呢。
好在茂才是穷苦人家出身,虽说从小就净身进了东宫,但还是有些儿时的本事在身上,帮着淘米下锅,好歹是把粥给煮出来了,赶紧给殿下端过去,看他实实在在喝了一碗,才放下心。
弄完了粥,顾姝臣走出阁子,站在临水边的小桥上,小桥下湖水静静翻涌着,偶尔溅起一两朵水花。顾姝臣看得清楚,湖水打着旋儿处,正是有鱼出没呢。
顾姝臣思索着,是不是该叫茂才捉两条鱼来,给沈将时补补身子。可她不会杀鱼,更不懂怎么做鱼,正想叫来茂才问问他会不会,回头却看见阁子里出来一个人,正快步向她走来,可不就是茂才吗?
等走近了,顾姝臣才发觉不对劲。茂才满头冷汗直冒,面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一见了她,就带着哭腔道:“娘娘您快去看看……”
顾姝臣也刹那白了面色,顾不得那湖里的鱼,撒丫子往回跑,一路冲到窗前,一眼就看到,沈将时平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着,面色不自然地发红。
顾姝臣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烫地吓人。她回看一眼茂才,二人脸色都煞白一片。
受伤流血的人,发起高热来,格外凶险,恐怕是要命的。
不过片刻,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
顾姝臣压抑住想要哭出声的冲动,低声问茂才:“该怎么办?可有药?”
茂才迟疑了片刻,点点头:“奴才那里还有些药……只是这里的药材放得有些年头,不知还能不能用。”
顾姝臣让他快去看,自己马不停蹄拿帕子浸了水,给沈将时降温。
冰凉的帕子,她抬手擦了几下,便很快在男子滚烫的体温变温。顾姝臣紧紧咬着唇,重新把帕子投进水里。
来回折腾了半天,体温还不见有丝毫变化,床榻上男子面色有些发紫,顾姝臣心都在滴血,强撑着意志,冰冷的手贴上男子的额头。
“别离开我好不好……”顾姝臣红着眼眶,抓住沈将时锦被下一只手,再一次拿起帕子。
茂才又慌慌张张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开门见山道:“大部分药材尚能用,只是少了一味关键的……”
顾姝臣动作一顿,看着沈将时的面色,心陡然一沉,这样的境况,上哪里去找药材呢?
“这草药长在江南山野间,说不定……棠花岛上就有。”茂才看着顾姝臣,求她做主。
顾姝臣侧眼看向茂才:“这草药是什么样的?”
茂才拿起一旁摊开药箱上的医术,翻了几页,展开给顾姝臣看。
顾姝臣默默记下草药的样子,把帕子塞到茂才手里,果决道:“你就在这里照顾殿下,我去找。”
…………
顾姝臣往一片密林里走去,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罅隙里透出来零星的天光也昏暗不堪。翠竹斜斜压下来,冷冷地监视着行人。
若是夏日天晴时,这里想必是一处纳凉的好去处。可此刻,雨水将至,沉重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水汽粘黏在身上,风吹竹叶的声音沙哑,没有一丝蝉鸣,恐怖顿生。
顾姝臣浑身发冷,强压下泪水,躬身仔细寻找着。那草药模样并不显眼,她提着小篮子,只要发现与那画上草药有相似的,便直接摘下来。
一连采了许久,娇嫩的玉手被草药茎叶勒得生疼泛红。顾姝臣没忍住蜷起手,用力揉了两下,又弯下身子去。
这时候,她忽然看到,灌木深处,有一株草,与记忆里画上的模样,不偏不倚重合。
她心里惊喜万分,顾不得手上疼痛,疾步跑过去。
指尖将将碰到草叶,脚腕上,一阵刺骨剧痛,猛地噬上她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