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个字可不能乱用,现在就连《孟子》都还不属于“经”。
赵伯陵微微颔首:“既然如此,吾先品读。”
管家将这盒子接过,再递给赵伯陵,赵伯陵郑重打开,因着陆安的名声,便也没有任何轻视之举。
然后她的目光就定在了文字上,被陆安的那笔行书惊艳到了。
她的伯父是现世有名的书法大家,她自幼随伯父练字,到如今已有三十余载,篆、隶、真、行四种书体无一不精,甚至在绝大多数人眼里,她的书法不在她伯父之下。她自己本身也极爱书法,时常重金搜罗书贴,寻访碑铭,细细描摹,拓印归家。
此刻,她看到陆安这笔雄浑有力又变化无穷,足以笑傲群雄的行书时,心神摇荡,无法自拔,当即问房州知州:“这是陆九思之字?”
房州知州拱手道:“是。他亲笔所书。”
陆安离开房州前,给他留下了这个盒子,说是这段时日承蒙他多番照顾,又听闻他即将回京述职,盒子里的东西是赠与他的谢礼,希望能对他的前程有所帮助。
房州知州忙着交接工作,忙活了好几天都没来得及看盒子,终于在临走前夜有功夫打开看一眼,就这一眼,差点惊喜到撅过去,误了入京时辰。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九思心里果然记挂着他!
《三字经》啊!!!
就这东西,他回京后找个大人物献上去,他能进翰林院!
——通常来讲,知州转任,在本路任提刑、转运副使等职务的占大多数,想升成京官,还有得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九思爱我!
正兴高采烈着,就听到那夫人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是打算只献这《三字经》,还是打算献这《三字经》原本?”
房州知州愣了一下,深吸口气,道:“还望恕罪,这《三字经》原本……在下想自留。”
赵伯陵其实已经猜到了,但真的听到这话,还是遗憾万分。
她真的爱极了这字,哪怕知道《三字经》的内容只怕会更珍贵,但此时此刻,她眼里除了这字,不见他物。
又忍不住再问一遍:“当真不能留给我?”
房州知州坚定万分:“不留!”
陆九思的《三字经》手写本初版,他怎么可能给出去!你就是给个相位……呃,相位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赵伯陵摇了摇头,将眼中满满的遗憾甩掉,这才仔细看起了《三字经》内容。
“人之初,性本善……嗯?”她顿了一下:“这是孟言?”
房州知州正要说话,厅外扬起一声:“你们在念什么呢?”
二人转头一看,却是左相回府了。
*
黄远柔走到妻子身边,探头一看,几句过后,便死死盯着这经文,再舍不得挪开眼:“这是哪位名儒所书!”
房州知州便道:“乃下官治下举子……”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黄远柔说:“瞧这师孟之言……是那房州陆九思所作吧。他不论是策论还是文章,亦或诗词,都爱为小民发声,想来他对《孟子》一书,不可谓不精读。”
房州知州并不意外陆安的才名已传到汴京来了,他意外的是,尚书左仆射日理万机且见过无数英杰,汴京群英荟萃,日日有天才,那些天才的事迹又很快被人遗忘,这种情形下,黄仆射竟是将陆九思此人记住了?
“正是此人。”房州知州拱手言道。
黄远柔继续往下看,一边看一边不吝赞叹:“我早知陆九思文采斐然,不曾想,他用典竟也出神入化,这‘三字经’,无句不经,无句不典,又言简意赅,朗朗上口,实在难得可贵。”
房州知州自然是跟着夸几句,既为了附和上官,也是为了替陆安美言。
但很快,房州知州发现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自己绞尽脑汁夸出来的句子,不如人家三言两语——
“这《三字经》……依我看,能排《百家姓》与《千字文》之前。”
“真是怪不得《千字文》只能称为‘文’,而它能称为‘经’,二者相比,真是萤火与皓月。”
“如此浅显易懂的文字,天底下开蒙的儿童,能多个三五成。”
“我还以为陆九思对于劝学,只会‘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等大俗之句,不曾想,原来他还能作出‘三字经’这般,大雅且易读不艰的经典,令吾汗颜。”
黄远柔看到最后一句“梁唐晋,及汉周。称五代,皆有由”时,轻轻“咦”了一声:“到这里就结束了么?后面没有了?”
房州知州道:“是。九思留言说,这已是完整版。”
——毕竟再往后就是“炎宋兴,受周禅。十八传,南北混。辽与金,皆称帝。元灭金,绝宋世”了,剧透不说,还不符合这个世界的国情。
黄远柔不知这一点,他只是以一个文学家的直觉,总感觉隐隐有不对劲:“怪哉,怪哉,我总觉得这经未曾写完。”
但从头到尾念了一遍,好似停在这里也很合理。
难道是他太不想结束,所以才觉得没有写完?
心里再多的疑惑黄远柔也只能归结为是自己多想了,面上却是笑意不减,看了一眼房州知州,道:“与你聊了许久,我还不知你是何出身。”
房州知州微微欠身,压下心中喜意,道:“下官是灵曜四年明经出身。”
黄远柔用手拍了拍这《三字经》,淡淡道:“非进士科,学问还是差了些。你可愿去翰林院进修一番?”
房州知州立刻高声道:“学无止境,下官自然愿意!”
黄远柔很满意。
房州知州也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