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崇青颔:“今天不去铺子?”
“下午过去。”提到这个,云喜安抑压不住得色,略带挑衅地看进他十二叔清澈水亮的眼眸里。
轻嗯一声,云崇青便不再多话。
又是如此。云喜安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着火,只泄不得,僵硬地走到后一张小案盘腿坐下。不直面相对,他放肆地恨恨盯着前方那个饱满的后脑勺。娘暗里总说十二叔是书呆子,可他却知道夫子喜极了十二叔。
思及上回因常缺课被训时,夫子所言,不由双目一暗。明明他才是云家嫡长孙孙,十二叔仅是个板着脸装相,混吃混喝的主儿。凭什么讲其诞在云家,乃云家祖上积德?
云崇青不理背后的“芒刺”,翻着《孝经》。等了一刻,人来齐了。又一盏茶工夫,慈眉善目的陈夫子走了进来。堂下小儿,一齐起身拱礼:“先生好!”
轻抚打理得精细的寸长灰白须,陈夫子到高台长案后坐,抬眼便可见面目平静的云崇青,心里懊憾。此子若非出自云家,他定倾囊相授。可惜了……
“都坐吧。”
讲了两刻《孝经》,就让学生自己体悟。下学时,云崇青落后一步,道明请假之事。陈夫子露不解:“要去北轲庄子?”
“是,祖父之命,父亲得从。学生也想借机赴名川大山游历一番,看奇形怪石,尝山泉水,登高峰,凌众山之上。更想去汉东石亭里坐一坐,煮一壶茶,然后上士子山寻孔贤迹,悟圣者道。”
名头在外,他倒也无需藏拙。云崇青很清楚读书人孤高自诩目无下尘,也是个大弊。正好他性子不活跃,作清高容易。
“你读书用功,课业上本就比学里其他几位前。请个十天半月倒也无妨。那就去好好领略,也代先生我多看几眼秀丽山河。”
十三这日,天还未亮,云潭院便有了动静。一个时辰后,两辆马车出了云家地。如王氏所忧,他们才走两刻,钟氏便闹去了合颂院,淌的眼泪都湿透了帕子。
“爹娘,老四一家什么时候不好去北轲,非要挑这点上,不是在啪啪打我们三房的脸吗?仁哥儿是他亲侄子呀,他做样压谁呢呜呜……”
昨晚上,老四沉着脸来合颂院知会时,可没提到连王氏和芊姐儿也一块。齐氏转眼看向老爷子,苦笑着说:“他在跟您堵气,一家全走,也是告诉您,他这口气不顺。”
“随他吧。”云忠恒不在意,拧眉让钟氏别哭了:“离仁哥成亲还有三月时日,老四一家又不是走了不回来。老三在外跑商未归,你一大早的闹,是想霉谁?”
钟氏噎住了,紧抿着嘴抽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支持!昨天小区了粽子,心凉透了,苦哈哈地笑……
第6章
四房一家并没走主街道,而是绕去了南市,吃了驴肉面,又买了两锅驴肉火烧带上,才缓缓往北去。出了三泉县,路道上人少了,马车快行。
云崇青和他爹同乘,挨窗看了会景致,便在小几上铺了纸,拿出自制的炭条来:“昨个傍晚西边一片红霞,今儿应该不会有雨。”
摸上儿子的小脑袋瓜,云禾笑看着他画:“从此北上三十里没什么可玩的,中午咱们在林昌县外土地庙那稍作休整,就吃你娘准备的小食和驴肉火烧。下午未正左右达咸和洲,今晚就歇在那。”
“咸和洲每年都大办女儿节,十里八村的女子多会在家人的陪伴下去那放盏花灯,祈愿一生美满。”云崇青微蹙眉头:“可惜今天已经十三了。”
“过了十日而已,咱们有心一样能放花灯。”云禾也有些遗憾。
“爹说得极是,贵在心诚。”云崇青继续画着明天的行程:“如此,下午到了咸和洲,就让娘和五姐先好好休息。儿子与您去长洲看看,备上花灯。若是可行,再订艘船,夜游长洲。”
云禾直点头:“好好。不是女儿节,长洲上游船画舫数得着,夜游很适意。就照你的安排来。”视线跟随着儿子握着的黑炭条,“过了孟籁镇,便是汉东亭。若天公作美,咱们后天中午就能抵达士子山下。”
父子顺着道来,用了半个时辰,将之后几天在哪歇、在哪住、去哪玩都规划妥当。又提了遇着落雨、车坏等意外状况,当如何解决?
“马车每日三查检,现问题,即便再细微也要及时修缮,防患未然。”出门在外,云崇青深觉侥幸不得,好在跟着一道的强阿伯一家都是细致人。至于下雨,那只能多关注天象。
又说了会话,云禾就开始了他最喜欢的事,拿书考儿子。很快轻缓平稳的童音自车内流出,听得赶车的强阿伯眼都眯成了一条缝。
十二爷才几岁,背起书来一套一套的,不带一个磕巴。能怪四老爷觍脸到处求师吗?若换他家小漾这般,那自己就是拼死也得求主家放良籍,吃糠咽菜也要供儿子搏一搏。
马匹哒哒哒地小跑着,原以为当午时到林昌县外的土地庙,不想巳时才过头,后一辆马车就叫停了。
“怎么了?”云禾推开车门,见小漾已经拿着条板凳下车了。伺候在马车里的强大娘高声回道:“四老爷,五姑娘犯了眩疾,恶心想吐,忍许久了。”
晕车吗?云崇青赶忙随爹一道下去看看。他姐上一回出远门还是在十岁时,被祖母带去了邵关府,也没听说她会晕车。
云从芊腹中翻江倒海,抱着痰盂,今晨吃喝全都吐尽,才好受些。王氏半抱着闺女,一脸忧色地接过强大娘递来的水:“我说你怎么上了马车就一直安静待着?要非实忍不住了,你是不是还打算闷着?”
“这阵过去便好了。”云从芊面上苍白,精气神却不错,就着她娘的手,喝水漱口:“上次同祖母出门也是如此。”
王氏真想把她耳朵拧开花,是既心疼又好气:“你是怕说了,我不同意随你爹走这趟是吗?”讨债的冤家,早叫她知道,她也好着当家的去和春堂寻副汤药,不就少遭这番罪了。
现在好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找个大夫都难,更别说正经的药堂了。
车外,云崇青仰望着面上乌云密布的爹,看来祖母是一句也没跟爹提过五姐晕车这茬。
舒口气,云禾上望了眼天,日头已经老高了。退到边上看前路,附近没有村落小镇,官道上空空荡荡。
“小漾,你到前头陪你爹一起,这辆马车我来赶。”
“是,”年轻的小伙长得壮实,皮子黝黑,双手奉上马鞭。云禾接了,朝马车道:“英娘,给芊姐儿加件衣裳,再把斗篷围上。我带他们姐弟在外坐着赶车。”
闻言,云从芊双目锃亮,看向她娘。王氏瞪了眼闺女,没否了当家的,示意强大娘开箱拿衣:“一会把帷帽戴好。”
“谢谢娘。”
云崇青觉法子不错。这会正暖和,在外坐着视野开阔,呼吸顺畅,又有人说话打岔。五姐该不会那般不适了。果然,接下来的路上再没呕过,还多了欢声。
马车里,王氏也撩起了窗帘,听他们笑语,偶尔插上两句。放慢了行车,午时一家未能达原定的歇脚地,路过一处茶寮便停下了。茶寮简陋,胜在干净。
布巾裹的妇人扬笑迎出:“几位客官劳累了,赶紧坐下歇歇。”领人到桌边,手脚利索地擦一遍桌椅。“别瞧俺家茶寮小,吃的东西可不少。汤面大白米饭馒头包子都有,你们要是不赶时候,俺家男人灶上手艺还成。”
“不用麻烦了。”王氏观女儿面色好了不少,放下心:“来碗清汤面,沾点油水就成,多放把菜叶子。再按人头上羊杂汤,另外借您家灶一用,热下火烧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