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妈妈牵着我的手准备离开,我抬起头,恰好从即将关上的门内看到了拿着退学届的老师。
那个时候,他的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释然表情。
也是那个时候,我恍然意识到:
——原来自始至终都是我的错。
*
从黑染成白,从优等生变为不良。因为和记忆中的形象差别太大,我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岛田。
为了防止挡道,他直接站进了卡座里。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根本没什么变化啊。”没有获得回应的他像是遇到久别重逢的青梅竹马,自顾自地叙起旧来,“听说你去东京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笑了一下,做出了然的表情:“不会是在那边被欺负了待不下去,又哭着跑回来了吧?好可怜。”
我沉默地抓紧了手中的包。
“原来是岛田你的熟人,早说啊。”蓝夹克的男生动作熟稔地按住我的肩,以愉快的语气说,“那现在可以放心地和我们走了吧,宫城亲。”
分明是带着亲昵后缀的称呼,却让我感到一阵反胃。
不可以拒绝。
不可以反抗。
大脑一片空白,源自本能的恐惧剥夺了所有言语。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可我能感觉到胸腔中那颗鲜活的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传达出抗拒的意图。
我深吸一口气,看向对方的眼睛,吐字清晰地说:“我不认识他。”
旁边的岛田有些意外地抬眼:“去过大城市之后变得了不起了嘛。”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
他俯视着我,陡然笑了起来。那副笑容过于轻佻,就仿佛只是看见了本应温驯臣服的宠物伸出牙齿和利爪,对他展现出毫无威慑力的敌意。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学校附近的流浪猫了。”他伸出手按住我的另一侧肩膀,唐突说起毫不相关的话题,“每天经过都能看见它们聚在垃圾箱附近,拼命翻找食物的蠢样。”
肩上的手掌微微用力,带来鲜明的阵痛。
“那天我遇到了只黑猫,饿得瘦骨嶙峋的,连食物都抢不过其他同类。因为看上去实在太可怜了,我就把吃剩的便当给了它。虽然警惕,但它最后还是乖乖过来了。”
“可是,就在我想要伸手摸它的时候,它却用那只脏兮兮的爪子抓伤了我,然后逃走了。”岛田骤然收紧了手指,话语中的情绪变得强烈鲜明起来,“真的火大的!”
“所以第二天,我带人抓住它,把它绑在石头上扔进了海里。”他俯下身,用和前一句截然不同的平静语气说,“仔细一看,你和那只猫还挺像。”
略微上扬的尾音伴随他的吐息降落在额上,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毫不掩饰的恶意。
“岛田?你在说什么?”蓝夹克的男生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太对,犹疑着收回了手。
“其实我现在还是有点生气,不过我是个宽容的人。”岛田没有回答同伴的疑问,而是注视着我说,“以前在教室里弯腰和我道歉的时候,那副快要哭出来的可爱表情,能再表演一下吗?贫乏神小姐。”
他缓慢念出那个久违的外号,向我抛出赦罪的条件。
【只要好好道歉的话,岛田同学也会原谅你的。】
老师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
——只要道歉、只要一直忍耐、只要把自尊打碎捧给对方看,那些怀抱着恶意的人就能放过我了吗?
没有人能回答我。
我收紧手指,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是我错了。”我说。
吵闹的背景音中,我的声音清晰地在这片狭窄的空间里响起。岛田有些讶异地挑眉,似乎意外于我顺从的态度。
但在他开口之前,我用力挥开他的手,继续补完后半句话。
“——那个时候我不应该向你道歉的,像你这样的人渣根本没有获得道歉的资格。”
生气了。
熟悉的情绪再度涌上,比以往都要强烈。但这次并非是为了别人,而是我自己。
我才不需要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
记忆中的梦魇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实体。
在对方短暂的一秒怔愣里,我拎起装满教材的书包,将所有的愤怒化作动力,全力朝他挥去。击中躯体的触感透过绷紧的书包肩带传递至手中,带来些微麻木的钝痛,对方高大的身躯同时向后仰去。
被打翻的餐盘哐当一声摔落在地,过道上的女孩子出惊慌的尖叫。
“喂?!没事吧岛田!你这家伙——”
男人挥出的手掌擦着我的脸颊扫过,嘈杂的噪音也在这一刻重新回到耳边。
大脑空白,仅凭本能行动的我碾上他的脚,在撞开对方的同时拿起桌上那杯洒了一半的可乐猛然砸了过去。
混杂着冰块和飞沫的可乐泼洒在对方的脸颊上,在剧烈的动作中,二氧化碳化为气泡出细密的蒸腾声。
他咒骂着捂住眼睛,摔坐在身后的位置上,座椅的腿部在地面剐蹭出刺耳的声响。我毫不犹豫地提起包,直接从另一侧翻出狭窄的卡座,从聚过来的人群和保安间穿过,逃出了快餐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