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至今为止经历的一切,甚至还不如游戏的一瞬沉浸来得温暖;他遇到过美好的人,接触过温热的感情,可那些温度太过短暂了,淹没在冰冷的现实里,转瞬即逝,建立不起持续的温暖,反而添了一份又一份孤独的冰凉,;
于是直到如今,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仍旧像个游戏一般,一切都冰冰凉凉的,就连过程中的某刻温暖都如游戏中的一瞬触动般,当时热血上涌,离开屏幕却徒增空虚。
“冷。”女孩最后只是轻轻说道,“这个世界,好冷。”
“我原本觉得,15岁以后的记忆都好冷,于是只能装作感受不到身边那些冷眼,每天把自己藏在童年那间小屋子里的温暖里,用记忆暖和自己,才有胆量在这个冰冷的世界上走下去。”
“可我突然发现,那些曾经的温暖好像也只是一场梦,过往珍视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看过你的记忆,我想,那些感情应该都是真的,上一代的悲剧不应延伸到你身上。”男孩突然打断,用力甩甩头,强迫自己把心中的情绪都暂时甩掉,把注意力先都集中在女孩身上:
他这句话也是早就想好的,表面是用后一句安慰她,实则是希望用前一句将女孩的注意力引到“他看过她的记忆”上,把话题转移到勇者与圣女的记忆印记上,从而把她的心思从悲伤中悄悄拉走;
“是真的又如何,不是真的又如何?”可出乎他的意料,女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记忆印记的存在,声音反而变得更加低沉:
“一切都只是一场错误,妈妈的爱情也好,我的存在也好,从产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场滑稽的笑话,谁又会在乎过程中投入的感情?”
沐灵兮的声音不自觉抬高,纯净灵气的眼眸望着银杏琼花,眸中荡起潋滟的水光,水中倒映出破碎的星月,弯月上寄宿着无处凭依的思念,搁浅的思念落回胸口,好似重了千倍般,将柔软的内心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这扭曲过的世界里,谁又不滑稽呢;”男孩偷瞄着沐灵兮的神色,用起前世安慰人的大招——比丑:
人无时无刻都在攀比,这无关性格好坏,只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本能;
所以只要把自己说成最大的小丑,把自己说得比谁都烂,对方无论信不信,或多或少都会稍微好受一点,至少他的实践经历是这么告诉他的:
“你看我,来来回回忙活了这么久,搞得跟什么大英雄一样,结果呢,到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如果把我的故事写成一本书,估计主角从头到尾都是‘少年’或‘男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路人甲一样,够不够滑稽?”
“…雷迪摩尔?”
“那不是我的名字啦。”男孩不爽地撇撇嘴:
“那是被我穿越到身上的、这个倒霉魔物的名字罢了;我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雷迪摩尔,Redeemer,耶稣、救世主,一个你听不懂、这个世界也没人听得懂、只有我能听懂的名字,一个命中注定成为救世勇者的魔物。”他嗤笑一声,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不羁一点,可最终只是更加寂寞干涩;“嗤,明明就是个懦弱的家伙,却生来就被强加了拯救世界的沉重使命,真是滑稽又命苦啊……”
“那你的名字呢?”
“我也记不得啦。”
“记不得?”
“嗯。”男孩望着一轮新月:
“我的名字似乎被神明禁锢了一般,明明前世的一切回忆都是那么清晰,可一旦涉及到与名字相关的地方,就会变成一团迷雾,任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楚!”
“要不我给你讲讲我穿越前的故事吧,好不好?”他尽力控制着和缓的语调,心中暗暗窃喜:哎,我果然是转移话题的天才,这不是又转过来了吗?
加把劲,先把她哄睡了再说,睡一觉兴许一切就都好起来了呢?
“我啊,出生在一个跟发达不沾边、倒也不算多偏僻的城镇上,就跟辉耀镇差不多吧;那个镇子的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该死,不会连这个也忘了吧……”
“……西风镇?”
“对对对,西风镇!哎,你看我这记性,西风镇,西风镇……”
男孩一拍脑袋,却突然停下了话语。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一切声音都消失不见,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着,越跳越沉,越跳越快,从未产生过的感觉在心中炸开,遥远的记忆突然浮上心头,与冷冰冰的现实混到一起,从冰冷中炸出无法用文字形容的炽热,将意识炸得一片混乱。
男孩抬起头,愣愣看着沐灵兮,瞳孔在前所未有的震惊中瞪到最大,漆黑的瞳孔中映出女孩精致如梦的容颜:
“东阳市…西风镇…川岭路……”少女在微风中喃喃着,如同对起宿命交汇的暗号:
“你?!……”
男孩脸色大变,身体不自觉缓缓颤抖起来,用力咽了下口水,喉咙却仿佛更加干涩;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露出这种表情是什么时候了,可他根本无法抑制住心中的震惊:
因为那是三个地球上的、她绝对不应该知道、这个世界上都不应有人知道的词汇!
正如他在记忆印记中见到的那些,绝对不应有人知道的、女孩过往的记忆画面一样:
“你的童年,就是在那个我没见过的,陌生的世界里度过的,对吧?”
女孩却一句多余的解释都不做,只是轻轻地向他走近,靴跟磕在草地上的声音很轻很轻,传在男孩耳里却清晰到漫长的程度,仿佛每一步都踏过了一个世纪:
“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一个人跳到台子上望着黄昏的天空…一个人在小房间里看书…一个人开着灯睡觉……”
恍惚的视线间,过往画面随着话语一幕幕纷飞在夜色里,如此熟悉,熟悉到每一个细节都如此生动,却又如此遥远,遥远到伸出手去,永远也再触碰不到一分一毫。
“还真是单调得很呢……”女孩慢慢走到男孩身旁,最后低声总结,突然在他面前轻轻一笑,于是天地霎时失色: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他本觉得这是首又大又空的诗,却突然明白了诗中的意味,明白了不是诗人无才,而是有些画面注定无法准确描述出来,只能用想象所及最夸张的语言去描摹;
于是男孩又自我厌恶起来,厌恶着自己穿越前的人生是如此无趣,无趣到似乎没有任何波澜,不能给女孩提供任何放松心思的情绪价值:
“就跟我…一样孤独呢……”寂寥的庭院里,女孩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轻轻靠着他,缓缓低念出最后的反转、最终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