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镜子权柄抛向光网,与十二神国的权柄碎片轰然相撞。断界城在震颤中开始透明,露出底下真正的大地——那是片从未在典籍中记载的平原,平原尽头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太初六神的字迹:
“吾等困于此,非为囚,乃为守。”
当最后一缕封印光芒消散时,李长久听见司命说时间沙流终于顺行了,看见宁小龄将神国残魂引入轮回,望见陆嫁嫁的剑光与圣人座船的金箍棒交击出星火。他低头看了眼掌心渐渐隐去的三足金乌,突然觉得“帝俊”“羿”这些名字都不重要了。
“走了。”他伸手牵住身边人的手,“去看看太初六神没看完的世界。”
断界城彻底消散在星海中的那一刻,有风吹过新生的平原。李长久想起前世飞升时的遗憾,突然明白所谓宿命,从不是被安排的轨迹,而是无论重来多少次,都敢亲手改写结局的勇气。
至于那些还未讲完的故事——比如柳珺卓的剑何时能赢他一次,比如邵小黎的洛神琴会不会再响起,比如叶婵宫藏在梦境里的那句未说出口的话——或许,都藏在平原尽头那片崭新的天地里。
毕竟,神话落幕的地方,才是人间开始的地方。
平原尽头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李长久牵着赵襄儿的手往前走时,总觉得脚下的土地在微微烫。低头看去,那些刚冒头的嫩草尖上,竟还沾着断界城的金色纹路——太初六神的封印虽破,残留的神格碎片却像种子般扎进了新土。
“这里的天地法则不一样。”陆嫁嫁的剑尖在半空划出弧线,本该消散的剑气竟凝成了实质的光带,“没有神国枷锁,连灵气都跑得更欢了。”她转头看向李长久,眼底的笑意藏不住,“你那‘小道士’的口头禅,怕是要成真了。”
李长久正想回嘴,却被宁小龄拽了拽袖子。小姑娘指着远处的山坳,雪狐灵体突然兴奋地转圈:“那里有轮回的气息!好像是……新的冥府?”众人走近才现,山坳里立着块半截石碑,上面刻着“九幽”二字,正是冥君神之心所化。碑前蹲着个穿素衣的少年,正用树枝画着奇怪的符文——竟是失踪许久的树白。
“白灵前辈的骨头让我守在这儿。”树白抬头时,空荡荡的袖管晃了晃,“她说等封印破了,总要有人看着轮回的门。”李长久看着他指尖的符文,突然想起白灵临死前的眼神,那哪里是想建自己的神国,分明是在为新世界铺第一块砖。
正说着,天边飞来两道剑光。柳珺卓踩着剑鞘落地,身后跟着拎着酒壶的卢元白。“剑阁的人都在收拾东西。”柳珺卓抛给李长久一柄短剑,剑身上刻着“木君十”三个字,“剑圣说,以后不用守什么天榜了,想喝酒想练剑,自己说了算。”卢元白突然喷了口酒,指着李长久身后:“那不是紫天道门的十三雨辰吗?她来干嘛?”
众人回头,只见十三雨辰领着几个紫天道门弟子,正蹲在不远处开荒。她听见动静,红着脸抱来一捧刚摘的野果:“十无宗主死前说……欠谕剑天宗的总要还。我们寻思着,先种点粮食,总不能让新世界的人饿肚子。”
李长久突然笑出声。他想起十二神国的权柄纷争,想起不可观的森严等级,想起那些为“神国”二字流的血,再看看眼前——曾经的仇敌在种地,高冷的剑修在送剑,连冥府门前都蹲着个画符的少年。
“喂,你们看那边!”司命突然指向星空,圣人座船正在缓缓降落,船板上站着个穿虎皮裙的身影,手里的金箍棒金光闪闪。齐天大圣跳下来时,震得地面都在抖:“小崽子们,老道我找着回家的路了!”他指了指船帆,那里不知何时多了行字,“地球坐标:东经……”后面的字没人认得,却看得李长久眼眶烫。
叶婵宫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梦境权柄在她掌心化作半透明的蝴蝶:“太初六神当年逃离地球,是为了避开‘恶’的追杀。他们建神国牢笼,不是想困住谁,是怕我们重蹈覆辙。”她偏头看他,眼底有星光流转,“现在牢笼破了,路该往哪走,得我们自己选了。”
李长久抬头时,正撞见三足金乌的虚影从太阳里探出头,像是在跟他打招呼。他突然想起前世被师尊斩落先天灵的那一刻,原来不是结束,是开始——是太初六神的梦该醒了,是帝俊与羿的执念该放了,是李长久终于能为自己活一次了。
“走了。”他挥挥手,率先往平原深处走去。赵襄儿哼了声,却快步跟上;陆嫁嫁的剑光在他身后护着;宁小龄抱着雪狐,叽叽喳喳说着新冥府的规划;司命的时间沙流在指尖打转,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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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柳珺卓正跟卢元白抢酒壶,十三雨辰的弟子们唱起了紫天道门的古老歌谣,树白在九幽碑前画好了第一扇门。星空下,圣人座船的灯光像串星星,照亮了平原尽头的路。
李长久低头踢了块石头,石头滚出去老远,撞上一株刚芽的树苗。他摸了摸鼻子,习惯性地想说“我就是个小道士”,话到嘴边却改了口:
“前面的路,一起走啊。”
风穿过新抽的枝芽,带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往更远的地方去了。神话落幕之后,人间正好开场。
平原深处渐渐有了人烟。
最先搭起木屋的是树白,他用白灵遗留的骨粉混着泥土夯墙,九幽碑前的符文渐渐连成阵,竟真的引来了第一缕轮回之光。有天清晨,李长久路过时,看见个穿粗布衣裳的老者从光里走出,树白正递给人家一碗热粥——那是当年死在红尾老君手下的樵夫,轮回路上迷了路,竟被新冥府的微光引来了。
“这粥里放了凝神草。”树白见他望过来,挠了挠头,“白灵前辈的骨头说,轮回最忌心慌,喝口热的能定魂。”李长久看着老者捧着粥碗的手在抖,突然想起皇城诡案里那些枉死的冤魂,原来所谓救赎,从不是惊天动地的伟力,是有人在轮回的路口,愿意多等一盏茶的功夫。
往南走三里,是紫天道门开垦的田垄。十三雨辰带着弟子们种出了第一茬麦子,金黄的麦穗压弯了腰,风一吹就沙沙响。有天陆嫁嫁练剑路过,被十三雨辰硬塞了个麦饼:“用新磨的面粉做的,你尝尝。”麦饼有点糙,却带着阳光的味道,陆嫁嫁咬了一口,突然想起天窟峰底的寒牢,那时总觉得世界非黑即白,如今才懂,能安安稳稳吃口热饭,比什么剑道巅峰都实在。
宁小龄在九幽碑旁搭了间小阁楼,专门记录轮回者的故事。她的雪狐灵体越来越通人性,常趴在窗台听那些或悲或喜的过往。有天李长久进去时,正看见她在写一个女子的故事——那是悬日峰的宛琴,当年与卢元白分开后郁郁而终,轮回时却笑着说“这辈子想种桃树”。宁小龄笔尖一顿,抬头道:“长久哥,原来放下不是忘了,是想起时,心里不疼了。”
赵襄儿把赵国的旧部都接了过来,在平原西侧建了座新城。她不再穿龙袍,常系着粗布围裙在市集上逛,看见卖糖人的小贩,会像个小姑娘似的蹲下来看半天。有次李长久撞见她给孩子们讲“织魂之术”,却把那骇人的禁术说成了“妈妈给宝宝讲故事时,心里的光”。赵襄儿看见他,挑眉道:“怎么?女皇就不能讲童话?”李长久笑着摇头,原来当年那个立誓“夺回国土”的少女,早就把“家国”二字,种进了更柔软的地方。
司命的时间沙流成了最好的计时器。她在城中心摆了个摊子,谁想看看“过去的自己”,就用一件开心的事来换。有人换了初见时的心动,有人换了儿时的无忧,只有李长久从没换过。司命问他为什么,他指了指远处——陆嫁嫁在教孩子们练剑,宁小龄在阁楼里写故事,赵襄儿正举着糖人追跑闹的小孩,叶婵宫站在田埂上,看十三雨辰他们收割麦子。
“你看,”李长久笑得眼角弯起,“最好的时光,不就在眼前吗?”
司命的沙流突然停了停,然后化作一串风铃,挂在他腰间。
后来,圣人座船的“地球坐标”被李长久拓了下来,刻在新城的门楼上。没人认得那些字,却都知道那是“家”的方向。有天夜里,李长久躺在屋顶看星星,陆嫁嫁挨着他坐下,剑穗上的铃铛轻轻响:“想回去看看吗?”
“想啊。”他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眼底,“但不是现在。”
现在,树白的粥还在冒着热气,十三雨辰的麦子还在抽穗,宁小龄的故事还没写完,赵襄儿的新城还在热闹着。这里的风是暖的,土是软的,连空气里都飘着踏实的味道——这是他们亲手种出来的人间,是比任何神话都动人的地方。
李长久伸手,握住身边人的手。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敲在新铺的青石板上,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个卡在入玄境的小道士,总觉得命运是道解不开的枷锁。
原来啊,所谓命运,从不是被谁写好的剧本。
是你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是你在无数个岔路口,选择了“往前”,选择了“一起”,选择了——
好好活着。
夜风拂过,带来麦香,也带来了远处孩子们的笑声。
李长久笑了笑,轻轻说了句:“真好。”
这一次,不再是谁的转世,不再背负谁的权柄,只是李长久,在自己的人间里,说了句心里话。
新城的第一个冬天来得猝不及防。
雪下得最大那天,李长久正蹲在铁匠铺门口,看五师兄给孩子们打雪铲。仓颉转世的五师兄手艺依旧好,铁水在他手里像听话的水流,转眼就凝成只憨态可掬的雪狐——宁小龄趴在窗台上瞅着,眼睛亮得像两颗雪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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