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她们自段之缙离京后对外边的事儿也不甚关心,自然不知道山东有瘟疫。
施姨娘去了老爷的望月堂,什么事儿也不知道,先叫人把自己的儿子辱了一顿,又要溺死自己,可她还是从只言片语中听明白了,儿子在山东做了大事情,搞不好要受朝廷的封赏,甚至可能压过他的父亲,老爷才如此的羞恼。
她不愿意说,是不想叫儿子有心理负担,不想叫儿子觉得是他的原因害的姨娘受苦,以后畏缩不前。当时在水里浸着的时候,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样也不用再给缙儿做拖累,叫他受他父亲的委屈。
自己当时都已经放弃挣扎了,可怜蘋儿扑通一声跳下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生生把个活人拽上了岸。
段之缙眼睛里是滚滚的怒火,他捏紧了拳头要往外走,施姨娘看他状态不对连忙叫小子们拉住,王虞也挡在他身前呵问:“你要干什么去?”
段之缙直勾勾盯着王虞,貌似平静地回道:“我要去问问父亲,天下有这样的丈夫和父亲吗?”
“你疯了!”王虞大骂,更是拦住不叫他走。
施姨娘的肠子都悔青了,怎么刚才就和这冤家说了,连哭带嚎地奔下床:“缙儿,你要是敢去我今天也就不用活了!你是有大前途的人,不要为了我担上不孝的骂名,要是这个事情传出去一点,有人拿着说了嘴,你的前途就全完了!”
沈白蘋却不去说那些话,而是扯着段之缙的衣袖说:“二爷,我信这个世上还是有道理在的,这个事儿定然有解决的办法……可是你不能现在去,陈姨娘是什么样的人还是我来说吗?若是叫她扯到了一丝一毫的把柄都要给你宣扬出去。‘忠臣必出于孝子’之家,咱们家的名声再加上点风言风语,母亲和姨娘还有指望吗?!”
妻子的一席话就像一盆凉水,猛地泼到段之缙脑袋上,叫他瞬间冷静了下来。
对,这王八蛋一样的时代,对孝道要求极高,连跟父母顶嘴都是不孝。
沈白蘋见他冷静了一些,接着劝他:“您要名声,老爷也要名声呢,最好是能找着叫老爷和陈姨娘都不敢往外声张的办法,先想法子,不要打草惊蛇。”
几个人轮番上来劝,段之缙把那股火全都憋回去,顶得眼眶子赤红,沉默着应了下来。
就刚刚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屋里人流的眼泪都凑够一缸了。
之后段之缙也是闷闷不乐,一句话不说,和妻子一块伺候母亲和姨娘,实则把能记住的《大雍律》全都翻了个遍。
他不信,就算嫁了人的女子成了奴隶,就算孝道大过天去,这律法就不给活人一点喘息
的机会,他也不会去告段成平,只要能恢复到原来相安无事的状态就好,更进一步的事情且待日后。
因而即便是回了家,段之缙也没心情去吃什么珍馐美味,从书堆里扒拉出来律法闷着头读,沈白蘋也点着灯陪他,两个人一块儿,钻法律的漏子。
可惜到底不是专业人士,闷头看了一天也没看出些什么,愈看愈觉得生无可恋。
第三日的时候,段成平终于想起了这个儿子,叫段之缙去书房叙话,后者的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还是绷起来一张笑脸,跟着肖伯去了书房。
名为父子,实为仇寇,段之缙生吞活剥了段成平的心都有,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乖乖地听训。
段成平自然一点儿也不心虚,若是杀妻还有些惩罚的话,杀妾的罪过还比不上杀奴婢,他有什么好心虚的,更何况还有父子大义在此,段之缙还想要走仕途考科举的话,还是要安分些。
他对这个儿子是相当不喜欢的,王虞身边的奴婢所生,和自己根本不是一条心,去了山东干了那么大一件事,一点信儿也不漏,和童家放出去的老大结交了,也不和当爹的说,这是什么儿子?
更令段成平愤恨的是,才多大的功劳,童禀声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要不说还得是皇亲国戚命好呢,皇上还是念着惠照郡主的旧情,连带着这个早就被厌弃的童禀声也跟着得了好脸,又有玉平知府上折子,先夸段之缙又赞一个叫常百草的大夫,请朝廷给予表彰。结果一查,那个“段之缙”竟然是吏部员外郎“段成平”的儿子!
段成平本来是高兴的,有这么个儿子也能洗一洗自己的名声,叫人看看段家也会教养人。
谁知总有好事之徒,逢人来贺喜便要把王虞的事情解释一遍,然后说一句“歹竹出好笋”,段家的门楣真是不一样了!他们啧啧称奇的模样真气煞人了!
最后的结果便是,原本许多新上来的官员不知道自家的事情也知道了。
除了生气,段成平心中还有些嫉妒。
他做了这么十几年的官,皇上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毕竟当初的事情不光彩,怕污了圣听也就没人往上传。结果儿子倒是比老子强,先在皇上那挂上了名字。
还有那爱看好戏的特意来说,端王想叫这个小子直接去他的王府做笔帖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这个小子可就一步登天了,现在谁人能不知端王的权势,他和誉王二人都极有可能是下一任太子,而端王身后还有皇后和贵妃,只不过输在年纪上,没了太子,誉王才是长子。
这样的光明前途,是段成平一辈子都不敢想的。
因而见了这个儿子他先恼了:“你的翅膀真是硬了,去山东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跟父亲说,你眼里还有父母吗?”
段之缙还能如何,苦笑一声:“不是儿子翅膀硬了,只是山东之行实在凶险,儿子不忍父母担忧,又不能不对朝廷尽忠,这才选择了隐瞒。”
“说这些话,你现在有大出息了,以后少不得要去端王那里捧砚台,眼皮子还能夹一夹你父亲吗?”
段之缙回道:“儿子再有出息,也是父亲教养得好,这才有了儿子的今日。”
一句话不能出错,正如沈白蘋所说,他们可以污蔑,但是不能真叫人抓住不孝之举,因而现在只能安抚,不能和段成平对着干。
段之缙把自己的功劳全说成是段成平的教养之恩,又说了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话,也不是段成平好忽悠,而是段之缙说的其实都是大实话,他这才从书房里逃脱,接着回去看律法。
看来看去,像施姨娘这样的身份,连想要摆脱段成平的可能性都没有,只要段成平不松口,施姨娘就跑不脱。
实在不行……自己作为儿子,亲生的母亲差点被亲生父亲杀害,两边都是父母,能不能魔法对抗魔法,替母告父呢?
可《大雍律》明明白白告诉你,以夫为尊,以父为尊,以子告父是干名犯义,杖刑起步,最高死刑。更何况施姨娘没死,只要没死了人,段成平就没有罪过。
这可怎么办?段之缙脑袋嗡嗡叫,他有两天没敢歇了,生怕自己睡觉的时候姨娘又遇险。
沈白蘋心疼自己的丈夫,在旁边出主意:“我想着二爷才读了没几本书,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节实属常事。秦先生什么时候来教书呢?不如问问先生,先生那般厉害,定然能给二爷出出主意!”
段之缙听她一劝,欣喜若狂。
对啊,怎么把秦先生给忘了!先生可是刑部出身,问他可算是问到行家了!而明天就是先生来上课的日子。
“蘋儿,你真出了个好主意!”不过有了解决的方法,段之缙更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到了天亮,第二天顶着一对熊猫眼去正堂等先生来。
秦先生尚未得知发生何事,仍如往常一样,只不过身边多了一个冯胜伺候,一进门就见两个小夫妻高举着《大雍律》齐刷刷跪在当门口,声泪俱下。
段之缙见了可以依靠的人,把事情和盘托出,言语间俱是对父亲的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