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砂的女人本来就住在他的县衙,邵俊铭如何不知道?但他的县衙内死了人,他还真就不知道!此时肺都要气炸了,恼道:“额尔格整日想着争权夺利,一个女人能碍着他什么事儿?早晚有他的苦头吃,最好叫他阿哥逼到我止步关门口,叫我看看他的下场。”
表面上说一个人,实际上骂两个,段之缙却想到了苏赫的结局,止步关前腹背受敌,自刎而死。
段之缙拉住邵俊铭,故作玩笑:“若真有一日,他们的王子被逼到止步关前,该放人进来才是,之后朝廷再干涉赤砂,也是师出有名。”
回到城内,唐馥去找了刘玳廷说今日的经过,刘玳廷只觉头痛更重,脑袋像叫人捶了,可也不能不管肃王,也得叫跟来的官员摆正心思,皇子王孙,不是他们能嘲笑的。
当晚便开庆功宴,县衙内大摆宴席,还叫来了将军陈冲。
酒过三巡,刘玳廷举杯向纪祁,“圣主有王爷此等不世出之颖慧仁孝之子,风餐露宿来西北,还能在赤砂境内发现牛痘,造福无数生民,不仅是宗藩之幸,更是我亿兆生民之幸。”
使团的人去年就来了,哪能不知道牛痘是谁发现的?此时鸦雀无声,面面相觑。
还不等刘玳廷示意段之缙,段之缙举杯跪倒在堂屋中央,“王爷天纵英明,微臣敬服。”饮酒下肚,跪地称颂。
众臣也纷纷效仿,一时间山呼千岁,至于每个人的心境,那却不能说了。
晚上,冷冷的月亮挂在天上,段之缙刚要睡下,外边又传来敲门声。
“谁?”
“是我,唐馥。”
披上棉袄开门,唐馥提着一大坛酒进屋,手里还有两个大碗。
段之缙一想,便知他要做什么,推拒道:“可别,今日都要喝死我了,一口也不能进肚。我也无事,用不着借酒消愁。”
唐馥却笑:“段兄,你不喝就叫我自己喝,但是话你一定要听。”
段之缙给他满上酒,“请讲。”
“你伤心吗?”
“有点儿,但中堂大人早就与我说了,倒不十分伤心。”他本想用此为姨娘请封诰命的,现在不用想了。
唐馥啜一口酒,“想想京里的妻儿,应该高兴了吧?”
段之缙叹一声,“有什么好高兴的?生下的儿子给人家做人梯,生下来女儿叫人家用弓弦勒……”说到一半,打了自己两嘴巴,“呸呸呸!当我没说!”这太不吉利。
唐馥道:“你做父亲的,儿女将来如何,得要你去拼啊!”
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拼来拼去,抢功冒名,是常有的事情,我们这样没出身的人,若找一个权贵庇护,你的就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也是你的。”
段之缙明白他的意思,你的功劳不是你的,不是你的黑锅叫你来背。
“譬如我,会兵法有什么用?你绞尽脑汁,只不过是给上官的军功添一笔,若不是人人都知我是端王府出身,如何能保住这样的
功劳?”
段之缙睨他一眼,在西北还不忘替端王拉人,王爷难道没跟你说我给他出过好几次主意了吗?怎么不见你之后那么忠心?
嘴上却道:“皇上要抬举肃王,端王能阻止吗?”
“但端王能再把你的功绩还给你。”
“我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官,怎么能入王爷的法眼?”
唐馥笑道:“回去就不是无名无姓了,刘中堂会荐你去六部任郎中。段兄,我与你坦诚相见,拉你,一是为了叫王爷在部中多一个人,二也是为了我自己。”
“我是一等御前侍卫,前几次同王府的人饮酒,皇帝都旁敲侧击了好几次,问我是否和王爷有联络,从此之后我就不能和王府有瓜葛了。他们羡慕我做三品官,天天在皇帝跟前伺候,御前侍卫前途无量,但怎么不想想,那些前途无量的,哪一个没有好父亲?倘若我和王府远了,日后的路就难走了。段兄,我为你指一条明路,所求不过是你能常在王爷跟前说我的好话。”
段之缙给他满上酒,不置可否,唐馥喝一口,道:“六部不是理藩院,哪怕是礼部、工
部,都绝非理藩院的官员能想。我常在皇帝身边伺候,听过许多政事。”他酒碗刚下去一点,段之缙又要给他倒,被唐馥一把拦住,“我这是两个人的量,你可不能全叫我一人饮了,你有什么想法改日同弟说,弟先回去了。”
“何必改日?我现在就给你答复。”
唐馥转身,只听他道:“唐弟,王府内的秦行先生是我老师,我早就见过端王了,咱们两个本就是一家人。”他上前递给唐馥帕子,想起赤砂一块狩猎,一块儿在牧民家记录的日子,早上又是唐馥挡剑,提醒道:“你有大才,又豁得出命去,官运亨通是必然的。但不能急功近利,端王本就爱重你,如何会忘了你呢?更不能贪,所谓贪之一字,为官最忌……”
你若不是太想立功升官,也不会一头扎进泥沼中,更不会犯了贪诫,落一个三尺白绫的下场。
喝了酒就容易絮叨,刚才又说了一家人的话,段之缙更絮叨,直接打开了话匣子,把唐馥说得翻白眼。
没过几日,使团启程回京,在自己草场修养的额尔格看向银泉城的方向,问道:“那些使臣,应该走了吧?”
伺候他的臣属回道:“就是今日。”
额尔格轻笑,将信交给属下,“交给父汗,就说你的主子在草场发现了牛的天花,也能够预防人天花。”
臣属应下,又不平道:“那个女人伤了殿下,大王子竟然还留下她,这次叫汗王下令杀了那个女人!”
“这有什么?牛痘才是真正的要紧事。”
这还要多谢雍朝王爷……
……
路上,刘玳廷把出使一事写成一份长折,上奏皇帝,三月份的时候,使团终于望见京城的大门,此时离沈白蘋生产,也只不过一个月。
段之缙先去理藩院述职就急匆匆回了家,至于宫里的宴会,他是没资格参与的。
段之缙急着去正堂请安,再回致知斋看沈白蘋,却见院子里一个眼生的妇人搀着蘋儿,就在花圃里散布,一时间连连后退,怕冲撞了人家。
蘋儿一笑,招他过来,“这是弟妹。”
妇人躬身施礼,口唤大伯。
屋内的段之绪也扶着王虞出来,给段之缙行礼,“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