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表是好几年前的表,山东旱情过后,朝廷在其境内大兴水利,一是为了叫成为流民的百姓有活干有饭吃,不至于造反,二则也是为了引水入缺水之地,好减缓旱情。
工程兴建之地就在运河边,段之缙去山东之时和回京都走过那里,回时八九月份,正是南粮北运的时候。
山东缺粮没错,粮食的价格应该浮高,工程就在八九月份,江南的粮商和朝廷的运粮船都会从此过,山东再缺粮食,又怎么会在此地此时缺粮?粮价何故如此之高?
再看石料,也真怪了,为何非要从外地采买,山东本地的花岗岩为何不能用?
这个工程不小,特意从国库拨银子,因而各类明细都是工部和地方官一起报的,这两方人得都是傻子,才能不知道贵贱。如果真的不知贵贱,那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得定一个渎职。
当时的工部尚书和管部之人是谁?
段之缙默不作声地合上册子,开始干手头上的活计,回到家后将各种地理志和游记拿了出来,和沈白蘋一块儿详读,专看哪地盛产何种工程材料,翌日再跑到部里看该地的账目。
现在事情分明了许多,这些人该是昧下了不少钱。
重新看这些明细,虽表面上合理,价格也是高低起伏貌似符合当地的行情,但总归是趋同化,那林木葱茏的地方,反要从外地运输木材。
可京里户部的老爷们和金銮殿的皇上又怎么能知道丁点儿的地方,就能长那么些参天大树呢?
段之缙将自己能找到的可疑之处汇成一本簿子之时,已经是年关,再找邹文也不合适,看看前街,这不正好有一个端王府出身的人吗?
正月初二,宋征舆跟着段云霓回段家,一起吃团圆饭。
团圆饭分了两桌,女人们聚在一起说笑不叫他们听,段家二兄弟和宋征舆孤零零守着一个小桌,怀里还搂着孩子。
平日里带的少,好容易放了年假就得好生稀罕稀罕。
段之缙把一点肘子皮夹到儿子嘴里,锁儿吧唧吧唧,嘴唇油亮亮的,等着他爹再喂一口。但是他已经喝饱了奶,肚子像一个小鼓,段之缙只叫他嘬嘬筷子,不敢再喂了。
看着宋征舆,段之缙问:“载之的会试准备的如何?”今年二月的春闱,宋征舆也该上场,载之则是端王给取的字。
宋征舆回道:“尚可,料想能够得中。”
段之缙又问了些有的没的,说是指导,但他学的时文也差不多还给了几位先生,只能在破题上说两句。
说到这里的时候,又顺带嘱咐了段之绪,“你八月的院试也要好生准备,四五月份就要回淮宁,不要再拖了。”段之缙讪讪一笑,知道二哥察觉到了自己不愿走的心思,但妻儿留在此处,叫他一人回去考试,到底难受。
吃完了饭,段之缙以指点为由带着宋征舆去书房,先把自己查出来的簿子给宋征舆,“你是王爷的侍读,这个簿子麻烦你转交王爷,疑点我都详细记了,只需要王爷派人去核查一番,寻访百姓,看这些工程是不是真用了外地运来的材料,力夫是不是真的花了这么多钱。”
宋征舆知道事关重大,将簿子小心收好,又听大舅子道:“还有一事,托你跟王爷说,上次邹文说的事情,我有一些想法,但是可能要见面详谈。”
这个事情不适合叫人带话,还是当面说清为好。
宋征舆也应下,段之缙又将自己在国子监内记的笔记送给了妹夫,也望他能一鸣惊人。
宋征舆做事是极其妥帖的,没过多久,段之缙去户部送文书的时候邹文就和
他定好了日子,“三月三上巳节,带着你的家人出来玩吧,就去郊外的‘壶中日月’园,那日园子热闹得很。”
园子挂在幕僚焦常青的名下,实际上是端王的院子。三月三也是个好时候,上巳节的风气就是水边饮宴、郊外游春,无论是谁都要到郊外玩一玩,段之缙和端王说话也就不起眼了。
到了三月三那一日,早上还下着牛毛一样的细雨,等着家人出门时,雨又停住了,太阳温温柔柔地照着,倒也不热。
今日壶中日月园大开,男男女女俱能进来游玩,书生们似往常一般举行诗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原来远处阁楼上未婚的女儿正远远地看着。
端王的婢女侍卫扮成丫鬟、船夫,段之缙带着家人湖边游船,玩到一半说碰到了熟人,被侍卫领着上岸,没一会儿就被带到了端王跟前,秦先生也在。
还不等段之缙行礼,纪禅就叫他起身上前,拉着他的手,难免有些喜形于色,“真是帮了我的大忙,那些账目果然不对,你猜当时管部的人是谁?”
段之缙见他高兴成这个样子,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但也的确不知,毕竟上次去山东也有好几年了,还不等段之缙回话,秦先生就告诉他:“正是方克城!”
“那王爷可跟方中堂联络过了?”
端王松开他的手,啜一口杯中水,又跟着冷笑一声:“这会儿还要找他?本王漏一点消息出去,该他来找我了……”
他一向是心高气傲,虽不是嫡子,但养在皇后名下,吃穿用度连没母亲的皇太子也比不了,读书、办差又是样样最好,结果为了六弟这个傻子,父皇和方家都离他而去,方家最气人,母后伏低做小,他那好舅母来一句“不能为了别人的孩子出力。”纪祁难道是方家的孩子吗?!
纪禅如何能不恨,现在拿住了方家的把柄,绝没有他们好受的。
吐两口气平静一番,端王又问:“邹文跟你说的是巡捕营的事情,现在你给本王的簿子就能解决。但是本王还是想听一听,你原来的打算是什么?”
段之缙道:“臣也没有什么太好的打算,只是现在的小军官,成日在营里边泡着,一家老小又能得到什么呢?说不定也没有一家老小。京中也难有战事,中层军官虽说待遇好些,到底没有出头之日,难以封妻荫子。”
“臣的想法是,倘若能给他们另开户籍,造一个‘旗籍’出来,从生到死俱领朝廷的钱粮,另他们能以军队出身入朝廷为官或是去地方领兵,也好建功立业……”
段之缙娓娓道来,将一部分清代八旗的制度照搬过来,叫军官们享受清代时旗人的待遇,叫他们领受皇恩,时代对皇帝忠心耿耿。
端王听着,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不仅是中下层的小军官,等着事成之后,这个法子要在所有的军队中推开。只是这样,滋生人口太多又当如何是好?”
“现在已经成婚的不论,日后再成婚者只能从旗籍中匹配,不许同其他人户婚嫁,选择自然就少了。等着人数再多,就将一部分空吃朝廷银两的人却不能给朝廷出力的踢出去。”
端王微微一笑,“是个好主意。只是我现在赏你,也只能赏些金银珠宝,倘若真的有用,日后再大大地赏你,好好地赏你。”
段之缙磕头谢恩,松下了半口气,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端王操作,和自己半分关系也无了。
可方叙墨的事情还堵在他的胸口,吊着半口气,最终决定问一问:“王爷,微臣与方叙墨为至交好友,不知他……”
端王惊讶,“你倒是实诚,现在还认他呢?不过这个事情,全靠方克城怎么安排了,左右不会死。”
段之缙退下去,这老丈人也算是手下留情,权力争斗,能不被株连,保下来一条命就很好,只要灵寿郡主还喜欢他,方叙墨傻人有傻福,纪家还养不了一个驸马吗?
回到池子边,段之缙抛下刚才那些琐事,和家里人好好玩乐,高高兴兴过了这一天。
第80章080肃王遭斥
卯时三刻,皇帝阖目坐在镜前,吴祥理顺他的花发,孙鹤林念今日送到的密折。
“今日送到的,有古临总督岳承的请安折,辽河巡抚张旭的谢恩折……西北将军陈冲的奏事折,还有……”